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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黄饮子】《右年历 键》作者:地黄饮子(完结) 地黄饮子


更新日期:2016-06-03 01:46:18来源:网络点击:339257
本帖最后由 小小博 于 2014-11-21 15:30 编辑
2014-3-12 09:56 上传下载附件
我们,和你们,有时还有他们。
蓦然回首,如此长大。
推荐BGM:ヒルクライム - 春夏秋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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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1.本文算不上小言,慎入。万一误入了,也请别把它当小言看。
2.更新时间不固定,但请相信作者的坑品和效率。
3.如果有幸其中的某段文字令你忆起了谁,不要犹豫,拿起手机吧~
内容标签: 花季雨季
搜索关键字:主角:葱,蒜,姜 ┃ 配角: ┃ 其它:如此长大

右键
作者:地黄饮子
关键词:自私
1998年夏天。
所有的媒体都在关注着两个大新闻:法国世界杯和长江洪涝灾害。
对于正经历着预备班升初一暑假的我来说,同样发生了两件意义非凡的事儿。其一,我考完了钢琴十级,且有顺利通过的把握,从此得以与某样乐器say goodbye。其二,家里的电脑终于连上了网,大千世界由此打开。
当然,上述其二明显更令人欢呼雀跃,虽然除了搜狐和上海热线,我暂时还没捣鼓出其它看点。
老爸最近焦头烂额于他的论著,可科里手术任务堆得满满的,连整理电子书稿的时间都挤不出。
他看我既不练琴也不念书,除了折腾VCD和电脑,就是抱着电视机追有线一套的《灌篮高手》,或者去蒜和姜的家乱蹿,不免心生不爽,顿生一计。
“反正你吃的没事干,小日本的东西少看看,帮爸爸做点正事吧。”老爸如是吩咐。
我手一伸,也不含糊:“可以,给钱。”
老爸“啧啧”了两声,从皮夹里抽出张票子在我眼前晃了晃:“医院里各种捐款都把你爸的皮夹给捐空了,还摊上你这财迷女儿……算了,验收完工,这张归你。看到伐,你爸我给你的可是一百……”
“一百”两个字成功地把我自王子大人摄魂的眼眸中拔了出来。
随着眼前上下翻飞的青皮蛋色,我由衷地认为立正稍息向前看的四位伟人真是不一般的光彩华丽,叫人难以自拔。
遂当下得出结论:划算!一举两得!既能体会下财主的感觉又能将转角书店里那套《幽游白书》收入囊中!
于是乎,我那苟延残喘的暑假最后几天,在一沓天书般的零碎手稿和智能ABC的陪伴下度过。
拜金钱的力量,我一笔一划严肃正经地做了一上午机械输入运动,腰酸背痛腿抽筋。
秉承劳逸结合的优良品格,拨通了某两串比自家电话还熟悉的数字——蒜和姜家的电话号码,相约她们于两站路外的肯德基吃午饭。
“我请客,你们随便点。”我手一挥,豪迈道。
“你成暴发户了?请吃肯德基,好奢侈。”蒜瞪眼表诧异。
姜忍不住用手把她的眼睑捏闭合:“你是真忘了还是假忘了?今儿是葱的生日呐。”
我频频点头,顺带鄙视蒜,转为愤愤然的口吻:“老娘不请你了!你说说你脑子里到底记得些什么?”
“幽助,仙道,还有我家刚。”蒜认真回答。
“那我们呢?”我和姜异口同声。
“我想想……并列第四吧?”
再次异口同声:“滚!”
寿星生气了,后果很严重,最严重的后果就是——客改日再请。
这家肯德基地处中心城区,门口就是座数条公交线路停靠的车站,平日里人流量大,又算是较早入驻上海的一批,人气一贯火爆。
到了炎炎夏季的要命大中午,此地更为热闹,人来人往分为两类,一类花钱消费的顾客,另一类则是等车顺便蹭空调的路人。
惹毛寿星的肇事者兀自买了份汉堡套餐,缩在厕所门口的位置上大快朵颐。
四人座,蒜坐一侧,我和姜坐于对侧,以便怒视她。
“你们说我两小时前才干掉早饭,怎么现在又这么饿呢?”某人边吃边打嗝边喋喋不休。
“因为你是猪。”姜的回复。
“因为你糖尿病。”狠狠咬着吸管,送上我的回复。
“医生家的娃果然不一样。” 蒜指着我大笑,又转向姜:“你怎么什么都不点啊?”
姜一把拍落蒜的手:“我又没有马总做爸爸,哪有钱在这儿大吃大喝,就等着你过生日了啊。”
“马总女儿生日好歹也得请吃披萨吧。”我们故意敲诈勒索她。
在我们仨大侃山海经的时候,一对母子默默走到我们身边。
蒜困难地吞了根薯条,皱眉,小声对我们说:“我们走吧,有人等位置我就吃不下去了。”
我瞥了一眼,脑门冒汗:那小男孩的视线,直直盯着我们手中的鸡肉,炽热得似乎一点就能着……
我们捏着汉堡和薯条,抱着可乐,仓皇出逃。
下午去我家,途经转角书店时,我屁颠屁颠地跑进去对着整整一个墙面的漫画书中那撮《幽游白书》流了一地哈喇子。
补充完了物质食粮和精神食粮,向老爸手中的伟人们进发。
八月底的午后,伴着空调嗡嗡作响的噪音,蒜和姜心情愉悦地回味着无字幕版《人间失格》,我则坐在一旁不满地敲打键盘。
独郁闷不如众郁闷。为了体现自己面对的东西有多高端难懂坑死人,我“啪”地关掉了电视机,清嗓,朗声诵读:“第一,根据肢体断离的程度,可分为完全断离和不完全断离,完全断离指……”
安静。
很好,继续:“第二,根据致伤的原因,可分为切割性断离、碾压性断离、挤压性断离、撕裂性断离,以及枪弹伤性断离……”
寂静。
“肢体断离的部位可发生在上肢或下肢的不同平面,然而由于上肢劳动操作较多,因而上肢的发病率较下肢为高,其中尤以前臂的断离较为最常见,手掌与上臂次之……”
传来细微的鼾声。
仿佛来自两个世界的文字,不仅能放倒她们,也成功放倒了我自己。
老爸下班回家,一开门,见到的是四仰八叉卧倒在大床上的三个姑娘。
其中不知是哪个睡梦中压到了**,电视机和VCD同时运作中,孜孜不倦地播放着电视剧。
老爸在悠扬的吉他背景音乐下,把三块毯子扔到我们脸上,转头扫了一眼电视,石化。
屏幕中的诚躺在泳池边……
留加抚摸诚的脸颊……
拨正诚的头……
两个白嫩嫩的小男生……
就这么吻了……
我们直到老妈下班才醒来,蒜和姜理所当然地留下陪我吃了生日面条,然后由爸妈将她们送回相距不远的家。
我的生日,年复一年都是如此:一碗浇头随心所欲的生日面。没有蛋糕,不搞特权。因为紧挨着新学期,反而免不了爸妈一顿教唆。
教唆的地点通常位于我的卧室兼书房,不过今年他们实在懒得搭理我,两只头颅密密地挤在电脑屏幕前。
晋升得考计算机,计算机得考internet,这才是他们为486安上猫的真正理由。
老妈仅比老爸年轻一岁,但在我看来,她脑子的反应速度比老爸的起码快了一倍,做事也更具条理。老妈今年没轮上不用考,但不妨碍她怒气冲天地指导着老爸。
指导遇到阻碍,火大撒不完的时候,她会回头把怒气迁延到我的身上:“你看什么看,好好看书认真打字!你爸升副高得有论著!”
我点头如捣蒜,唯命是从。
只有一个人送了我生日礼物,表姐文文。礼物是套迪斯尼的T恤加短裙,据说在新世界买的,花了三百多。我咋舌,但不得不承认,五彩斑斓的裙子好漂亮。
可惜学校规定穿校服,想到漫画里日本初中生的裙摆飘飘,再低头看看自己身上套着的说不清是灰是紫的衬衫,还有那号称迎接新世纪而隆重改版的红灰色运动裤,简直不堪入目。
现在的学校旁边是我以前就读的小学,洋洋洒洒的上学队伍中,放眼望去几乎清一色的肯德基黄红蓝小书包,晃瞎了我的眼。
其实我是羡慕的,但碍于比小学生成熟多了的中学生身份,没好意思开口“来一份快乐儿童餐”,且成功说服了自己:你看那书包连根拉链都没有,饭票早晚会不翼而飞。
后来细瞧,班里的同学们心态大致与我相同。无人背着鲜艳大色块上头还悬着奇奇的书包招摇过市,却有不少同学包着同样出品自肯德基的书皮。
当然总有异类,比如我们向来走自己的路让别人说去的蒜同学。
开学第一天,蒜赫然提着这只稍显迷你的书包步入教室时没少引起同学们的嘲笑,她嗤之以鼻:“切,才脱离绿校服两年就急着少年老成,你们装吧你们。”
我常常说蒜讲话太直白,这点令姜无语。因为事实上她的两个闺蜜,非常不幸的俱属于口无遮拦型。
这不,我又捅了篓子,放学后被留下来,写检讨。
起因于为灾区捐款事件。
为了捐五元零钱,我把辛苦从老爸兜里挪来的血汗钱去小卖部买了卷大大泡泡糖,硬是兑开了我难得持有的大钞。
心存遗憾总是有的,因而不轻不重地嘀咕了几句,不巧被班主任抓了个现行,直接上升到跨世纪新一代的思想问题。
班主任痛心疾首地训斥道:“你们这代独生子女,一个个都那么自私,不懂苦人民所苦,只知道钱钱钱。”
一通思想教育完毕,命令我以“自私”为中心写五百字检讨。
我深刻省视自身,从自私的原因、自私的表现、自私的不良后果三个角度进行阐述,数了数,总计302字。
剩下的198字,恕我咬烂了笔杆灵感依旧缺缺。
窗外,等我回家的蒜和姜的脑袋再次出现,不断做着“快点”的口型。我也急,一急之下便开始跑题,待顺畅地奋笔疾书完剩下的内容,回看,才发现中心思想被拗成了“自私是人的本能”……
于是,第二天放学后老爸被传唤至办公室,风风火火而来,携带着一股消毒水的味道,代替我被班主任说教。
后我垂头站在阅读我奇葩检讨的老爸跟前,看似唯唯诺诺,实则万分笃定。
老爸哪会骂我。
果然,他拍拍日渐圆润的肚子,乐道:“我的小情人写得挺好啊。你看,‘人类,正常情况下第一个想到的是自己,是为本能,反之,则是烈士’这句有点意思。还有这句,‘但自私只是人的一面,当一些人在心目中的地位越来越举足轻重,自私就会不断减少’。”
“你履行得也不错,那些妖魔鬼怪的连环画你不是一买来就分给同学看了嘛。不过你说个男孩子家头发那么长还染得那么红像什么样子……”老爸嘀咕。
“……”
曾经在杂志上看到,说人类可以粗粗分为两种,刀子嘴豆腐心以及豆腐嘴刀子心。
我一直认为,我和我身边的人们大多属于前者。
譬如我嘴上念叨着拆散了的青皮蛋色伟人们,但不妨碍积极响应国家号召。
又譬如老爸埋怨我打字龟速还老是输错,但一旦有同事问他:“郁医生这么忙还有时间亲自整理书稿?”他一定会骄傲地回答:“是我的小情人帮的忙。”
对了,忘了自我介绍。
我叫郁丛,两个姓连在一起的大众起名法。我有个更脍炙人口的外号叫“葱”。
大概是异性相吸,我和老爸关系特别好,他更喜欢唤我为“我的小情人”。

关键词:缘份
我们仨相识于一年前,1997年9月1日,身份为新一届初中预备班同班同学。
新学校离家挺近,出小区,左拐,右拐,再右拐。校舍和小学部的分立于菜场两侧,大约意指用知识武装肚皮。
骑车不过刻把钟,时间充裕,还能在行至葱油饼摊子前一个优雅的刹车,老成地抛出一句:“一个饼,加个蛋!”
一只鸡蛋一块钱,平日里我不太舍得加,念在今日为特殊的人生新起点,阔绰了一把。
习惯既然养成了再打破果然会不适应。这句话在我踏入教室那一刹那,即刻验证完毕。
班主任宣布:“上午先举行摸底考,语数英三门。”
话音未落,多加的那只蛋就不断往上泛啊泛,死命用唾液压下,徒留郁郁不得舒的胃。
语文现代文阅读缅怀了**同志、赞颂了香港回归,作文则考到了多莉羊,题目叫作《假如我会克隆》。
我是个平凡的孩子,样样平淡无奇,而在这之中,成绩尤为普通。幸而我有自知之明,明白科学家与我的距离约有几个光年,所以我不会克隆,用不着假如。
我把能加的“的”啊“了”啊全添上,再将标点符号撑满格咯,离规定字数还差了三个字。
少字必被扣分。交卷铃声响起的片刻,我的脑壳开始抽搐,鬼使神差写下个“咩”,还不够,最终演变为前无古人的“咩咩咩”……
我们班主任喜欢依成绩的排序来决定座位,右手边为“普通列”,左手边为“提优列”,用实际行动传承着那句经典的话:一帮一,一对红。
因我别出心裁独具匠心毫无意义的三声羊叫,毫无意外的,我坐到了右手列。
下午批阅完的考卷发还至我们手中,就见作文最后班主任留下了大红评语:你可以写“羊羊羊”,我还能知道是恒源祥。
这句评语于作者是讽刺,于别人而言,倒是幽了一默。我拖着腮帮子瞅着悲惨的分数撇嘴,身后传来了两下很不厚道的笑声。
“这位男同学,你真搞笑。”尖尖的嗓音。
回头,面无表情地瞪向有眼不辨雌雄者。
我的后座是个女生,皮肤微黑,很瘦,鼻子一点点鹰勾,脸盘超小,显得一双眼睛大得有些突兀。然而最引人注目的是那头明明用红皮筋扎着却仍旧凌乱不堪的乌黑卷发。
如此看来,与《大话西游》里的某个人物有几分相似。
我想问她:“有没有人说过你像黑山老妖?”
不想被她先发制人:“你头上的毛像皇昴流。”
刘海分分秒秒和眼睫毛亲密接触着,我甩了甩恼人的毛:“你喜欢樱花树么?”
“喜欢。但是你知道吗,樱花树下,埋着尸体。”
我热泪盈眶:“知道!我喜欢星史郎。”
“我以前也喜欢星史郎,现在更喜欢刚。”
“K团?看过《人间失格》?”
“当然,曾经大爱。不过当前最爱的还是……”
“金田一!”
我们满意地听到了自对方口中同时吐出的三个字,眼眸闪闪发亮,四只爪子不约而同两两相抓,犹如重逢了失散多年的亲人。
“我比较喜欢昴流额……”
我们猛地齐齐转向她的同桌。
那个白净漂亮的女生甜甜抿嘴一笑,补充道:“还喜欢高桥留美子。”
她们一致埋怨我,嫌弃我初见时不仅生分得很,存在感也颇微弱。留着性别不明显的“男男头”,刘海肆虐到能戳瞎双眼,如同这年春天突然走红的梁咏琪歌里唱的那样,“长长短短,短短长长,一寸一寸在挣扎”。
我矮,又时不时会爆出些令各科老师暴走的答案,所以被安置在第一排,没有前座。
偏偏这所学校的老师们,说好似的热衷于让我们以前后两桌共计四人为单位讨论问题,然后选出其中一位作为代表上前解答。
因此,我的两个后座,便成了我的左右手。
蒜更正:“我们是你的左右背,确切的说,是左右垫背。”
姜埋头演算着习题,横里吐出真言:“得了,你也没好到哪儿去。摊上你俩,倒霉的是我。”
同属右手列的蒜与我可称得上是难姐难妹,成绩排名也是形影不离。摸底考我27名,她28名;期中考我26名,她27名……
补充说明,全班总人数为47人。再补充一点,按惯例,中考前会分流掉至少三分之一的同学。综上所述,我俩能不能顺利走到中考那关都得打个问号。
可姜与我们不同,她是保持班级前三的优等生,讲文明,懂礼貌,尊师重道,微笑待人,德智体美劳全面发展,师长面前的小红人一枚。
你们说,这代表不选她,难道还选我俩不成?
如果遇上姜也无法驾驭的难题,不打紧,使出天马流星拳——我的同桌。
由于同桌这个话题太过五味杂陈,待我再酝酿酝酿,下回分解。
从六只爪子相抓的那日起,蒜的家成了我们的一号活动基地,我家是二号,姜家是三号。
其实姜的家离学校最近,可我们只去过两次。
第一次去的时候,放学时分,不到五点,她父母正忙着洗菜做饭。
我和蒜俱表示受宠若惊。
我们两家的双亲都属于没有准时下班概念的那类,蒜好歹还有个当小学老师的妈妈,忙碌归忙碌还能勉强照顾她衣食住行,我则彻底被放养。自己将就随便吃是常事,要是父母早早准备晚餐,倒是十分蹊跷。
姜的爸妈与她如出一辙,不疾不徐的语速,温温和和的性子,总是笑容满面。他们自然留我们一同吃饭,我们也不懂客气,筷子大把大把夹肉。
只是回家后,老爸见着我的表情,关切地问:“我的小情人又出什么事了?”
我哭丧着脸,一副忧心忡忡的模样:“老爸,我干掉了下岗工人家庭的三块大排骨。”
老爸抬头:“谁?”
“姜……”我补充原因:“她妈妈做的红烧大排太好吃了……”
老爸没说什么,仅“哎”了一声,摇摇头,继续看书。
在姜家的时光,我总能接触到一些在我家不曾出现的名词。
比如前一次的“下岗”,比如后一次的“私房动迁”。
“我们按户口算,一个户口15万。你们想想看!15万啊!三个户口45万!45万什么不能干?到偏些的地方买套大房子加精装绰绰有余,还有剩钱,比三兄弟挤在这幢破房子里强多少倍……”
我们仨坐在里间看电视写作业,外间那个负责动迁动员工作的大叔口若悬河滔滔不绝,姜的父母却言语甚少。
突然传来敲门声。
开门,是住在姜隔壁的姐姐。
她抱着大纸箱,貌似挺沉,放手落到地面上时发出“砰”的巨响。
“我家马上要搬了,选择去桃浦,听我妈讲你爸妈想买去南站。以后我们见一面比现在难多了,大人也不准我把这些闲书带去,所以我这些宝贝都送给你吧。”姐姐叹着气返身,不忘嘱咐她:“好好保管啊。”
“南站?”我和蒜竟然置一箱漫画不理,急切盘问姜。
“可能吧。”
“南站在什么地方?”
姜思索了片刻:“大概就是个……蛮远的地方……”
我们第一反应目目相觑:“那以后我们不能一起玩了?”
“什么啊!”姜的笑容几分无奈,几分好笑,几分若有所思,“我又没转学,只是上学变远了而已。”
之后没过多久,他们果然举家搬至了南站附近。
正如那个大叔反反复复强调的那样,买了大房子,好好装修了番,45万没有用完。
可苦了姜,她天没亮就得出门乘公交,成了天天第一个抵达班里的同学。日复一日,大家习以为常,老师便把教室的钥匙交于她管理。
路过清晨尚未迎来营业高峰的葱油饼摊子,她会替我和蒜一人捎上一只,且总是那么的投我们所好。我的饼加鸡蛋,蒜的饼不放葱。
我特意早起,努力成为第二个到校的人,却每次被蒜抢先,沦落第三。
我们的教室位于底楼,从右边玻璃窗向外看是校门,从左边玻璃窗向外看则是车棚。
明明是整天黏在一起的好朋友,关注重心却完全不在一个点上:姜注视着渐渐络绎不绝的校门,手中的爱华随身听调至中波990。蒜死死盯着车库,翻来覆去数着有几辆山地车,哪辆比较漂亮,最关键的,她是在暗暗打算盘,什么时候能去她爸那儿诓一辆来。
那我在干嘛?
蒜和姜对我无语,侧转过头懒得搭理边啃葱油饼边埋头苦干的我。
早睡早起身体好,所以我十有八|九在抄作业……
某天姜扔了个小挂件到我空白着一半的作业本上。
“这是啥?”蒜也得到了一个。
姜解释道:“4050工程帮助我妈在小区门口开了家小店,卖些杂七杂八的,我觉着这挺好玩,就拿来给你们。我们一人一个。”
我好奇地捏起那块长方形小竹板,对着晨光细细打量。其正面本色光滑,背面则刻有一个淡淡的篆体汉字。
缘。
缘份一词向来受人津津乐道,古往今来皆如此。
它似乎可以解释一切,一切合情合理的,还有一切堂皇莫名的。
它似乎涵盖范围甚广,爱情,亲情,友情。
前者我未曾经历,无发言权;中者我未曾验证,将信将疑;唯有后者我笃信,自初中预备班开始:我们仨,怎么可以连名字都如此有缘呢?
“我叫郁丛,听着像郁郁葱葱的郁葱,所以以前的同学都爱叫我‘葱’。”
“我叫姜以露,可以的以,露水的露,姜么,就是生姜的姜。”
至于余下的那一个,其实她的名字与蒜无关,只怪她自己一不小心把“马巳苗”说成了“马蒜苗”……
天地玄黄,宇宙洪荒,调味品三姐妹横空出世。
关键词:同桌
恐高,字面意思,指从高处往低处看时所产生的恐惧。
预备班期末冲刺阶段的一夜,我知道了,从低处看向高处时,同样也会产生恐惧。
1998年六月的某天。
凌晨一点光景,夏虫争鸣,微风习习。
本市某区某居民住宅区某幢某号楼下,黑暗中一架梯子在移动。
梯子先移动至一楼天井外墙,两团黑影迅速爬至被封起的天井上方。梯子再被拉扯向上,搁于墙面,正到二楼人家阳台所安装的雨篷水平,置于雨篷与落水管之间。
片刻后,三楼阳台里张望许久的另一团黑影跳上水泥护栏,伸腿探了探护栏边缘到落水管的长度。
接着猛然一跃,以极其狼狈的姿势抱上水管,缓缓向下磨蹭。
直到其顺利落脚至梯子,三团黑影同时松了口气。
以上,并不是盗窃现场。
真的不是……
不信?
你有见过月黑风高偷东摸西还背着一眼看上去就是学生用大书包的贼么……
孔寅杉嘲笑我:“真没用,腿都吓得打颤了。”
我严辞否认:“才没有!”
但不得不悄悄承认,其实我的双脚依旧软着,胸中的心跳如小鹿乱撞。
方才,在十亿飞的脚底离开水管之后、踏上梯子之前的那一瞬间,我仰望着头顶之上两层楼高的距离,几秒黑蒙。
耳畔的微风刹那停止,虫鸣的分贝无限放大。
然后我开始后悔:我真是洗澡那会儿脑子进了水才掺合进他们的这个混账计划!
“你可别打小报告!”似乎看出了我的动摇,十亿飞跳到我跟前,再一次叮嘱我。
“废话。”我还没傻到出卖自己。
他俩点点头,合力把梯子挪靠于天井外的墙面上,哧溜溜飞速向下爬。
我是最后一个。十亿飞见我慢慢吞吞,一手稳住梯子,另一手伸得直直的,待够到我的衣襟,便急促用力一把将我给拽了下去。
踉跄落地,脚跟发麻。
“有没有良心啊你?”我边骂边随着两团黑影往小区外撒腿狂奔。
奔到一半,我突然刹住脚步,叫起来:“梯子!过河忘了拆桥!”
他们全然没有理我,回答的声音十分飘渺:“管他呢!包夜包夜!争分夺秒!”
画面定格。
瞧见了没?前方约一百米处,有两个丧心病狂上演着夜奔桥段的小男生,其中一个就是我的同桌。
不是发型像劳改犯的那个,是旁边的,矮个,卷毛。
石贻斐坐到蒜斜前方的位置上没超过五分钟,便被她嘲笑了一番。
“好一个不幸的名字。”蒜夸张地叹了口气。
石贻斐纹丝不动,后脑勺招待。
“居然叫十亿飞!”蒜再次夸张地叹了口气,“你爸妈是有多不想让你发财……”
他如密室机关口通常杵着的石佛像一般缓缓转过身子,我忙不迭地替他的行动配上“咯咯咯”的音,影视剧里常会听到的,表石像年久未动缺乏润滑。
“你在看《倚天屠龙记》?”我无视掉他额上的黑线,目光被他手中的书吸引住,继而抢了过来翻看。
“哈喽,十亿飞同学。”蒜明晃晃地露出八颗大牙,火上浇油。
我确定,若不是我夺了他的书,他一定会毫不犹豫地把书砸到蒜脸上。
姜左看右看,忽然发现了新大陆:“你们两个是兄妹吧?你看,都是黑皮、矮个、自然卷哝。”
蒜端详了一阵,认同了他来自同一阵营的身份,向我们炫耀道:“我们都是自然卷哦!你们知道不?自然卷的娃都特聪明。”
十亿飞瞥了一眼蒜摸底考的卷面成绩,鄙夷地转回身。
“那是说男生。自然卷的女生都特笨。”某人烙下一句。
我顿觉手中一空,反应过来,蒜果断地将《倚天屠龙记》甩上了他的脑门。
每个人的学习生涯中,或多或少都会遇上那么几个所谓“天才”。他们成绩好,体育棒,人缘广,不补课,不做辅导书,上课睡觉,下课玩得稀里哗啦,照样轻松拿好分数。
我的同桌石贻斐就是这类令人咬牙切齿的存在。
成绩优异的男生比女生少,物以稀为贵。我一直觉得各位老师们看他的眼神,无时无刻不熠熠生辉,爱他爱到只差调包为自家儿子的程度。
可悲的是,我是他的同桌。我们坐在一起就是活生生的“绿叶配红花”,只不过我是绿叶,他是红花。
更可悲的是,这家伙从不认真听讲,上课就摆出一副伏倒的架势,额头磕在课桌边缘,桌肚里摊着各种杂书。
上天如此不公。
我恶狠狠地瞅着弓着背光明正大看武侠的他。他感受到了杀气,不削地哼声:“干嘛?”
“不干嘛,”我立马扯开谄媚的笑脸,“想提醒你,小心颈椎……”
大小考试均不混排座位,只是将相邻的课桌分开一些,只消微微倾斜躯干,便能瞄到他接近标准答案的笔迹。
这才是最可悲的事啊!
“期末考要不要我‘照顾’?”他明知故问。
“嘿嘿嘿……”
“那就乖乖听我吩咐吧。”
于是,出现了开头那一幕。
十亿飞最近的作息很诡异:晚饭前做完作业,七点睡觉,凌晨起床,网吧包夜,然后上学,上课梦游……
他是机关子女,父母的工作生活较规律,因儿子历来不让他们操心,便听之任之。
可大晚上不睡觉泡网吧打游戏这种事再开明的父母也接受不了,所以半夜不能走门,得翻阳台,我奉命协助孔寅杉助他逃遁……
烟雾缭绕的网吧,昏天黑地的光线,满屏的坦克大军,打了鸡血的少年们。
“什么游戏?”我好奇。
“红警。”
“讲什么的?”
“对打。”
“怎么玩呢?”
“对打。”
“……”
孔寅杉头凑过来:“研究过了没?德国的单管坦克和苏联的双管坦克哪个性价比更高?”
“单管便宜,机动性高,但只有一炮,双管贵,机动性低,但一次可以打两炮。”他答着,边操控电脑边唤上孔寅杉,“叫隔壁班的,二对二。”
一旁观战了半晌,我实在没发觉哪里好玩了。幸好带了随身听,随便调了个频率,里头正在播《子夜书社》。
叶沙的声音舒服动听,她正品读着毛姆的《人性的枷锁》,有些深奥,不过伴我入睡正好。
两天之后,东窗事发。倚在一楼人家墙外的梯子成了最佳罪证。
我无力瞪他们:“所以过河一定要拆桥嘛!”
班主任大发雷霆,传唤齐了三家家长,恨不得将我们关进笼子里拉去游街。
“都六月十号了啊六月十号,你们知道六月十号代表着什么吗!”班主任在咆哮。
十亿飞继续满不在乎:“明天世界杯开幕。”
班主任一楞,口气缓和了些:“石贻斐啊,你说你看看球赛么也就算了,整夜打游戏不是浪费时间么……”
“没啊老师,我觉得很充实。先打两小时红警,中场休息一小时,来盘蛋炒饭,再打两小时仙剑95,一夜下来,深刻体会到了什么叫光阴似箭、挥金如土。”
“……”班主任有如被异物堵住了咽喉,怔怔然瞅着我那面不改色心不跳的同桌良久,抬手指了指我,惋惜道:“把你和郁丛放在一桌,她成绩没见长进,你倒被她同化成异类了。”
干我屁事!我愤愤不平。
好学生的特权吾等普通人自然羡慕不来。
班主任用两分钟时间教育完了十亿飞,笑容满面地目送他离开办公室,接着用五分钟教育完了期中考试全班第12名的孔寅杉,最后面无表情地转向我。
“我已经没什么想跟你说的了,叫你爸妈来吧。”
夏初的夕阳大方地绽放着余光,可直到它安全归家,我的父母仍旧没能赶来。
老爸致电表述歉意:“下不了手术台,实在抱歉。”
老妈随后也打来电话:“医院年中总结大会不知道什么时候能结束,对不起。”
心中大石头落地,我愉快地朝等我的蒜和姜手舞足蹈。
看来家长忙到连烧竹笋烤肉的空档都没有,有时也不失值得庆贺。
我就此金盆洗手,有人却依然屡教不改。
十亿飞拿世界杯当“戒毒”,之后又名正言顺彻底疯狂了一个暑假,初一摸底考试前再次蠢蠢欲动。
“摸底考要不要我‘照顾’啊?”他打到我家座机。
“谢谢,不用。”被我一口拒绝。
据姜那儿得到的小道而可靠消息,从此次摸底考开始我校将全面进行按年级排名重分座位政策。他,从此失去了使唤我的最大本钱,哈哈哈。
我自身难保还不忘抓住机会渡他回正道:“你也别包夜了,真不知道红警到底有什么好玩的啊……”
“错,现在玩星际。”
“星际?说什么的?”
“对打。”
“怎么玩呢?”
“对打。”
“……”
我“砰”地一下挂断电话——班主任还说我同化他?!他还需要我去同化?!

关键词:价值
按照学校新政策排的考场座位,我和我的同桌几乎生动演绎了“君住长江头,我住长江尾”。
考试结束后,我正拖拖拉拉地收拾着文具用品,十亿飞颇潇洒地捏着支笔走近,“笃笃”在课桌角敲了两下。
“原来如此。”他开口,透着嘲讽的调调,“看着傻乎乎的葱,骨子里也是个势力眼啊。”
我撇撇嘴,暗想:废话。
蒜和姜围了过来,看那小子一副质问的态度极其不爽,七嘴八舌替我出气:“你都没利用价值了还趾高气扬?”
我边点头边附和:“就是就是。”
刚上初一的小男生再怎么聪明过人也无法接受他人对他自尊的刺激,终究恼了,冲我大喊:“总归比你强!你连一丁点儿利用价值都没有!”
关于十亿飞最后的冲动一言,我花了一天时间进行了认真思考,发现他是对的。我的身上真真是没啥价值可图。
周六下午补习英语,老师家住在南浦大桥附近。这老师是蒜的老妈给她找的,她单打独斗嫌无聊,便一并拖上我还有姜。
我的欣然同意引起她俩的疑惑。
“笨!”我解释道:“931乘到底是南浦大桥,那倒数第三站呢?”
“陆家浜路大兴街……”
这就对了,我的目的地始终只有一个——文庙。
她俩的眸子顿时闪闪发亮:“别说,葱的脑子有时候还挺好使。”
受到表扬,我笑得那个得意。
类似的话,奶奶也说过:“我们丛丛可聪明了,可惜没用上正道……”
果然是与我最亲近的人,所言极是。
就如我从来记不清文庙这哈日族圣地中的一条条小街叫什么名字,但不妨碍我可以用最快的速度精准地找出哪家店海报最多,哪家店漫画上新最频繁,哪家店盗版日剧最全还给按上字幕,或者哪家店深处躺着大量鲜为人知的打口碟。
那恐怖的嗅觉和激情,用十亿飞的话形容,简直和他哥在虬江路淘少儿不宜光碟有的一拼……
“喂,两码事好吗?”我不满。
“明明就一样,哈日和哈‘日’。”他据理力争。
“……”
“老板,我预定的《圣传》最新卷到了哇?”
“找到《毒伯爵该隐》了!”
……
换个地儿。
“老板,《银狼》有了没!?”
“《若叶时代》也要的!字幕版哦!”
“还有《上海人鱼传说》和《魔女的条件》!”
……
我平时乘931只有一种情况:去我那工作狂老爸所在的医院给他送东送西。那是我真心不爱干的活儿。
虽然一大家子人均分布在各大医院各大科室,但我就是讨厌他们身上的特有气味。司机师傅习惯将双层巴士开成双层海盗船,一路凶猛颠簸。我每回都坐于上层的窗边,随着摇来晃去,曾经目睹过的血肉模糊、哭天抢地、蛮横无理、等等等等,一遍又一遍浮现。
而如今这条公交线路倒成了福地。每周六下午两点补课,我定速速干完午饭后尽早出门。
休息日的文庙像过节,某一段狭窄的路面挤满了小摊,琳琅满目。
管吃管喝管玩,更管追星。
留恋于各色美男美女海报之中,极易迷失自我,往往待我回过神,已近两点……
是去是留的关键时刻,我和蒜必然勇往直前继续一头扎在花花世界里。而姜则会适可而止,说服剩下俩失去理智的疯子无效后,独自去到老师家上课。
“这就是差生和好学生的差别懂吗!”
可惜蒜私自挪用补习钱款购买“乱七八糟”物品被她妈妈严厉查办,我也不出意外地被波及到——她妈打电话到我妈办公室告了我一状,导致我老妈精神失常地当着众位同事之面狼嚎。
还不够,老妈应完酬回家一把将半梦半醒的我从被窝里拖将出来,对只着单薄睡衣的女儿施暴。
她扭着我边揍边骂。
“你找死是吧!”
“你爸妈辛辛苦苦赚钱供你读书你在干嘛!”
“看我今天不打死你!就当没生过你这不争气的女儿!”
我从意识模糊精神萎靡被揍到神清精神佳,上演半夜惊叫,呼唤某两座靠山:“奶奶救命!老爸救命!”
住同小区后一幢楼的奶奶没听到我的求救,更别说两站路外也许还扑在手术台上的老爸了。
奶奶是心内科医生,主攻方向好像是什么高血压病的综合诊治,退休后被医院返聘,只在周三全天开诊。
忙碌了大半辈子突然清闲下来,她便开始操持并不熟稔的家务事,还主动负责我们三个孙辈的晚餐。
第二天放学后,我去打我妈的小报告,并撩起衣服给奶奶看背上的块块乌青即施暴铁证。
“哎哟,你妈什么时候拧的你啊?这印子忒触目惊心了。”奶奶的语气意料中的心疼。
“昨天半夜,我都睡觉了……”我十分配合,愈加委屈。
奶奶小心翼翼地放下我的上衣,职业病似的欲拍拍我的后背,然后恍然大悟般收了手。
“啧啧,你妈下手好狠,不过你也实在活该……”说到一半,瞅见孙女我见犹怜的泪目,忙别转头看向他处,“你妈也真是的,好好的妇科医生不做,搞什么行政,做什么工会主席,弄得老这么晚回来……”
“人往高处走,她也不能免俗嘛……”我辩解道。亲妈毕竟是亲妈。
“老古话讲得好,男主外女主内,女人当官那家里谁来管?”
奶奶话在兴头上,从厨房里飘来一股焦味。
她“哎呀”着跳起来:“忘了忘了,菜又烧糊了!”
我不禁为今天的晚餐捏一把汗。
和爷爷同主了几十年“外”的奶奶烧得一手奇怪料理。这样的她居然还指责老妈……太缺乏说服力了好吗……
我也随即蹦跶过去围观她的手忙脚乱:“奶奶,没想到你念过书留过洋,思想还那么,额,迂腐……”
她佯装瞪了我一眼,又溺爱地揽过我,讪讪笑道:“丛丛想吃啥?奶奶再去买。”
据说我奶奶是个标准的严母,对待自己三个子女如狼似虎。据说我奶奶还是位标准的严师,对待自己的学生惨无人道。
但她却是这世上最宠我的长辈,约莫正所谓隔代亲吧。
自我们闯祸被抓后,每逢补习,蒜的妈妈必亲自押送。奶奶也奉老妈之命监督我的补课之路。来去途中她还见缝插针辅导我习题。
于是,文庙成了我们路过而不能入的垂涎禁区。
有一次测验,成绩不错,我磨了奶奶好半天,她终于答应陪我去下那个我心向往之的地方。
在一个月白风清夜,当我推开虚掩的店门之时,游子归乡之情爆表。要不是碍于身侧的长辈,我绝对会冲上去抱住老板转圈圈……
“小朋友你现在来?不看电视连续剧么?”老板招呼着我,目不转睛地盯着电视机。
那里头正播着电视剧的片头:从天而降的四个霸气大字,渐入后翻开的三本书,着古装的年轻男女。
的确,近日来,我的身边骚动暗涌。
电视台翻来覆去放着预告,就连蒜都屁颠屁颠拿着本《上海电视》朝我嚷:“还珠格格终于要放了诶,好像在台湾那边影响不错哦。”
报纸醒目处告知着读者:琼瑶大戏《还珠格格》于1998年10月28日晚开播。
我不屑道:“又不是新的日剧你瞎凑什么热闹……”
反而遭她鄙视:“孙中山都说了,做人呢要博爱,既哈的起日又看的了琼瑶,懂不?”
电视剧的影响力大得超出了我的想象,没过几天,就不断有同学扯着嗓子“啊~啊~啊~啊~”制造噪音,甚至起初埋怨格格阿哥风头盖过首个全国高血压日的奶奶都开始津津乐道:“今天门诊和别人聊了会儿小燕子紫薇,病人和护士意见不合还争执了起来。”
“……”
“病人说小燕子多可爱啊活蹦乱跳的,哪像紫薇整天一副苦瓜脸。护士说当然是紫薇漂亮啦清清秀秀的,哪像小燕子眼睛太大像铜铃,黑灯瞎火能吓死人。”
“……”
不知是否拜广大同学追《还珠格格》所赐,这学期的期中考试全年级平均成绩均有所下滑,我们班也不例外。倒是我发挥得还行,上升了几名。
班主任毫不吝啬地夸奖了我一番,且在傍晚把我唤至办公室:“郁丛,我觉得你前途可观,所以从今天起,放学后到办公室来,我再给你巩固提高下。”
我受宠若惊之余感动到热泪盈眶。
补习结束时,班主任再次叫住我:“郁丛,你姑妈是在精总工作的吧?”
我点头:“是的,小姑妈。”
“我有个亲戚得了抑郁症,听说精总X主任比较擅长治这病,你能替我去打听打听吗?”
“好。”我一口答应。
这天小姑妈恰巧也来奶奶家吃晚饭,我便转达了问题。
“我们老师真好啊,居然义务加班加点给我讲题。”
相较于我的兴奋难耐,奶奶的表情则淡然得多。
她对小姑妈说:“我知道你们主任的号非常难挂。要不这样吧,明天你先和丛丛班主任联系一下?”
鬼使神差间,我似乎明白了些什么。
自曾祖父那代起,我家就开始世代行医。往后,男学医,女也学医,嫁的是医生,娶的也是医生。放眼望去,中西荟萃,几乎涵盖了从生到死、从边缘到核心的所有科室。
但我不喜欢医生,我想我的姐姐弟弟同样喜欢不起来。他们把精力都奉献给了毫无关联的他人,留给家人的,只有匆忙的背影。
但也许,这却是我身上最大的价值,与成绩无关。

关键词:榜样
周四下午,学校组织看电影。
两节课后,一辆辆自行车冲出车棚,在校门口停成一排。
“听我口令:预备!GO!”
随着十亿飞豪迈地一声令下,道道各色光芒如离弦之箭向外飞去。目标:距离学校不过两站路的电影院。
“我靠这帮男人疯子啊!”蒜蹬着簇新的山地车,努力跟上疯子们的步伐,回头一个劲儿地催我和姜,“快点快点!”
我便转身叫上没自行车步行着的姜:“上来吧,我载你。”
姜无语:“看个电影而已,至于飙车么,又不是先到先看,着急什么……”
话音未落,蒜已化为黑点,随“疯”而去……
地球人都知道,我们三姐妹,性格大不同。一个善变冲动,一个乖巧懂事,还有一个我,怎么形容呢?木讷懒散?随遇而安?大概都有吧。
孔子曰:三人行必有我师焉。毫无疑问的,姜是我和蒜的榜样。可惜貌似老师们私下唠叨更多的是:“姜以露这孩子,整天和那俩不靠谱的娃混在一起,小心别被带坏咯。”
一声叹息……
这次观看的电影是《泰坦尼克号》,照惯例回家后还得写观后感。
本是一部万人轰动的大片,却因为观影座位按教室座位排序的缘故,没能和好朋友坐在一块儿的同学稍显无精打采,十亿飞就是其中之一。
“你不看就不看,别窸窸窣窣弄出噪音影响我睡觉行不?”虽不是介于上述理由,但我也属其中之二。
“睡觉?你们女生不就喜欢看这种谈情说爱的么?”他讶异,“再说你不看的话观后感写什么?”
“那是因为它刚上映时我就看过了。”我于闭目养神前眯开一道缝,瞧见杰克和露丝正跳着舞,转得我脑袋发晕。
“靠!70块钱一张票!你可以啊!”他由讶异变为惊悚的语气不得不令我再次眯开一道缝,那表情,十分精彩。
“我姐请的。”我好笑地从书包内掏出随身听和一盘《音乐天堂》附赠的磁带给他,“哝,这也是我姐的,你要不想看就闭嘴听歌,回去后找些报纸上的影评再合着主题歌的歌词就能凑成一篇文章啦。”
他接过,仔细端详完曲目,却感叹了一句:“你姐真有钱。”
我姐是有钱,我羡慕不来。不是由于父母,而是由于她优秀。
我的表姐文文,和我拥有相似的家庭——皮肤科的妈妈,肝胆外科的爸爸。
大姑妈是爷爷奶奶三个子女中最上进最刻苦的一个,受家庭影响,她少时便立下了将余生奉献给医学事业的雄心壮志。可家里人偏是坚定不移的“先成家后立业”派,经久不衰地给她物色对象,从妙龄物色到剩女,但因本人兴趣缺缺一直无果。
那时爷爷正在搞全国首例临床肝移植,手下拢聚了全市各大医院相关科室的青年才俊,可惜碍于条件不成熟,术后疗效较差。爷爷从这件事里头不仅总结吸取了宝贵经验若干,也意外获得了剩男女婿一枚。
他的团队中有位在军医大系统行医的男生,聪明肯干,任劳任怨,且形单影只,这就是我表姐他爹,我的大姑父。他深得从上到下一致青睐,爷爷遂向领导请愿无数次,终将他调至我爸他们学校的附属医院,成就了后来该所医院业界赫赫有名的“肝肾移植军医帮”。
介绍完大背景,用脚趾头想想就能了然,我姐的成长过程有多么孤苦伶仃。
奶奶时常会瞅着我俩黯然神伤:“哎,所以说姑娘家还是顾家型的好,看看这俩孩子,都不爱吭声,太文静了。”
自然,我不文静。
同理,我姐也是。
她只是比我技高一筹,更善于伪装罢了。
从学习角度来说,我姐绝对是我的榜样。
她和天生我才的十亿飞不同,与天道酬勤的姜也不一样,属于我仅可远观的自律派。
不愧身上留有军人的血脉,她放学后的作息时间被自己安排得井然有序:几点到几点看电视括弧秀逗魔导士,几点到几点看电视括弧新闻,接着做作业、做辅导书、研究日剧综艺演唱会……
我们两家相距不过一条小马路,为我俩“相依为命”创造了良好条件。
处于学习状态的姐姐很可怕,专心致志到令人毛骨悚然:她可以插着耳机,保持一个坐姿连续目不转睛地奋战数小时之久,各科书本和习题仿佛流水线作业一般从她手中接二连三而过。
偶尔,运作中的机器也会暂停。
毫无预兆的,她倏地扔下笔,猛然抬头直直盯着我,幽幽地吐出一字一句:“《篇篇情》在播WANDS的歌,现在。”
神情诡异,八成还不自知地配上一双斗鸡眼。
这也是我对她五体投地之处。
像我吧,做作业听耳机可以,但必须是听不懂的外语,若是中文歌词的话,怕思绪会情不自禁地被牵着跑。
但我姐恰恰相反,她听的都是广播节目,结束之后还会凑到我身边用像极了小凡的声线复述道:“今天的灵犀篇啊,讲了一个初恋的故事……”
不知各位做妹妹的有无体会,当前方竖立着一位典范姐姐的时候,妹妹的压力陡然加剧,无论她是亲姐、表姐还是堂姐,甚至是邻居家远房亲戚家的,抑或是父母同事家的陌生姐姐。
我论什么都比不过我姐,只好找机会“诋毁”她:“某位伟人说过,每个不靠谱的妹妹的人生道路上必定有个更加不靠谱的姐姐。你们看看我,就知道我姐是什么样啦。”
蒜鄙夷道:“哪个伟人说的?翻来瞧瞧。”
姜同鄙夷道:“你姐不靠谱谁靠谱?她不是以我校第一的身份保送D大附中的么?人长得漂亮,画画也特棒。”
我姐真是给我争气,用实际行动证明了“某位伟人”的话千真万确。
蒜和姜有时冒着腹泻的危险去我奶奶家蹭晚饭,遇上我姐放学,四个女生缩在一条弹簧沙发里看《秀逗魔导士》。
演到莉娜因巴斯暴走时刻,我们顿觉狭窄的沙发一沉,屁股一痛,更有甚者,蒜直接被弹坐至地上。
回头——
“比黄昏还要昏暗的东西,比血液还要鲜红的东西,在时间之流中出现吧,在您伟大的名下,我在这黑暗中起誓,把阻挡在我们前方,所有的愚蠢之物,集合你我之力,赐与他们平等的毁灭吧!龙破斩~”
我姐巍峨雄伟地屹立于弹簧沙发之上,POSE么,额,同步度百分之九十九。
众人以各角度维持扭转脖颈良久,直至她泰然自若地坐下。
我第一个回魂,坐正身躯,干咳了几下。
姐姐见迷失中的蒜和姜,戳戳她们,纹丝不动。
“她们怎么了?”她一脸无辜,衷心纳闷。
“大概震惊于你的原形吧。”我趁机赏了她们一人一脚,两人依旧稳如泰山,我忙不迭地向我姐介绍道:“看,这就是传说中的石化。”
工作繁忙的姑父姑妈习惯用金钱对女儿进行嘉奖,训练出我姐从小学起就和她爸妈明码标价的才能:考全班第一给多少钱,考年级第一给多少钱,市级竞赛获胜给多少钱,全国竞赛拿奖给多少钱……
较之我为了一张百元大钞输入几百页论著的苦难经历,我姐真算“不劳而获”。
“文文哪里不劳而获了?你有本事考第一么?有资格参加比赛么?你要和你姐一样,我翻倍给你!”我妈曾如此扬言。
我只能说,知女莫若母啊……
我姐是毋庸置疑的财主,作为穷人自会想方设法巴结她。她也从不含糊:要钱?可以。但是,你总得替我做些事情。
于是,她的英语练习本里爬满了我狗啃似的单词抄写……
于是,她早上打开家门就有个丫鬟奉上热腾腾的豆腐花……
于是,我关闭窗门,将电视机音量调至最大,扛着录音机掐准时点录下《秀逗魔导士》的片头片尾曲,最终仍不幸迎来邻居们的斥责……
可我甘之若饴。为了二十三块五一本的《动漫时代》,从1998年11月创刊号始,从未落下。
做牛做马了半年,她许是被我感动到了?竟然无偿将最新一期赠与于我。
“丛丛,有没有人说过……”她顿了顿,似乎在斟酌用词,“有时你简直执着到可怕?”
没有。
姐姐是这世上第一个用“执着”来评价我的人。天性使然,我把它归属入褒义词一类。
二十三块五是个什么概念?简单点形容,一荤一素一餐午饭两元,一本杂志大于十顿午饭。总而言之两个字:巨款。
我心虚地将杂志藏在床底,不想双休日大扫除时被一只拖把私闯禁地,“哗啦”一下,连同随书附送的卡带及CD一股脑儿地展现在光天化日我妈眼皮之下。
“说!哪儿来的!”
“姐姐送的……”
我没说谎。起码此刻眼前被我妈捏起一角甩抖着的那本,真是我姐送的。
“我看你们两个都无法无天了!”老妈发飙,拎着我就冲向我姐家。
我妈是个狠角,家里的孩子都怕她,究其原因,还不是因为一个个都被她彻彻底底收拾过,尤其是我,其次便是我姐。
我姐何等机灵,见舅妈来势汹汹,立马做了“汉奸”,把我几个月来的所作所为和盘托出得一清二楚。末了,念在今生姐妹一场,总算替我说了句公道话:“舅妈,要不是你没收了丛丛的压岁钱,她才不会沦落到今天这步田地……”
此话一出,我妈一愣,而后茶壶状泼妇上身。
眼看敌方即将歼灭我方,我抱头鼠窜的同时还不忘关照同壕战友:“姐!快逃!”
战友悄无声息,抬眼,哪儿还有她的踪影……
再次感慨,榜样不愧为榜样,文体全能。
差点忘了,说到榜样,还有一位不得不提。
虽然时至今日,我依旧无法分辨,他之于我,究竟是榜样,是欣赏,还是一种别样的悸动。

关键词:正义
1999年2月14日,小年夜。
我蹬着自行车去文庙预定完K团去年的夏季和冬季演唱会,接着屁颠屁颠地往家里赶。
正值一年中最冷的时候,方才还下了场冬雨,完美诠释了雪上加霜的意义。
出门前朝脸上抹了把老妈医院自制的尿素霜,但其完全不是凛冽寒风的对手,脸袋生疼,忘带手套的指头们也是。
眼看不远处黄灯闪烁,我咬紧牙关,发力,闯!
可抵达十字路口之时,我仍旧仓促地刹住了车——不是因为前方站着交警叔叔,而是因为马路对侧,梧桐树下,我的同桌赫然在那儿。
他背对着我,抓耳挠腮,似乎正在与谁交谈着。
我叫了他一声,没有反应,便往马路对侧骑去。不料之后目睹的一幕把我惊讶的,差点撞树。
待回过神,和他交谈的人已走远,但从背影也可以辨认出,那女生八成是我们隔壁班级大名鼎鼎的班花。
“十亿飞?”我再次出声。
他愣愣抬首,神情表露出其不亚于我的讶异程度。不过见到来人,他顿时收敛起瞠目结舌,把手中之物藏于身后,装得一副淡然自若。
“我都看到啦,不就是两册《电脑爱好者合订本》嘛。”我哭笑不得,却感匪夷所思,“隔壁班班花送你这个做什么?”
“我哪知道。”他翻来覆去地打量杂志,双眼闪闪发光,“她讲听说我喜欢这个,正好她亲戚买重了就送给我,希望我接受来着,你说好笑么,天上掉馅饼,我为何不接受……”
书中的一片薄物随风飘落,粉粉的信封,红红的爱心,抽象的丘比特。
爱神之箭所指的对象——十亿飞,他的言语戛然而止。
情书落到了梧桐树脚下,我和他俱无任何动静,忙着面面相觑。
“我,第一次,见到,情书,额,的实物……”某人舌头都不利索了。
而我也没强到哪儿去:“我,我也是……”
半个月后,初一第二学期开学。再见到同桌,意外的意气风发。
“他吃错药了?”我瞅着他满面的红光、贼亮的眼神、洪钟般的嗓门,不禁想起奶奶在我兴奋之至时常爱给我冠上的“热病面容”一词。
“你不知道?十亿飞收到了隔壁班花的情书,嘚瑟了呗。”蒜不以为然。
作为事件唯一的目击者,作为事件发生第一时间受当事人所托的保密者,我无语到想捶他——我替你保了一寒假的密憋出内伤,你小子倒自说自话昭告全世界了?
我越想越窝火,最终没捶他,改为踹他。
数学课,班主任喜欢点同学的名字上黑板做习题,很不幸的,我们班主任特别“器重”我,以把我拉上前出丑为己任。
眼看题目认识我,我不认识它,我急着拍拍十亿飞求助。
这厮居然变身尸体全然无视我……
“郁丛。”班主任又点了一遍我的名字。
我只好期期艾艾地站起身,扭扭捏捏操起粉笔胡乱画了几下,火急火燎地归位。
“郁丛你写的什么东西?”成功引来责问。
我低头认罪:“我不会……”
“不会就直说,浪费什么时间。” 班主任怒了,转向我的同桌,语调刹那温婉,“石贻斐,你来。”
他果然轻松解决,回到座位时,若有似无地冲着我“哼”了一声。
“哼个毛!”我作咬牙切齿状。
他欲继续伏倒,想起什么,又侧转过身,一手捏住鼻子,一手置于耳边,大耳朵般晃着,再次重重地“哼哼”了两下。
然后这厮的小腿被我狠狠地踹了一脚。
换作他咬牙切齿:“你有病啊!”
“谁让你见死不救!”
“你跟我有仇啊!真是头脑简单四肢发达。”
他不提也罢,提到“仇”我更来气:“你不是让我保密么?那自己说什么说啊?”
他一怔:“我忘了……”
于是这厮的小腿被我狠狠地踹了第二脚。
“十三点!”他痛地从座椅上跳起来。
“二百五!”我亦拍案而立。
“你就是妒忌!”
“妒忌个屁!”
“当然妒忌,你看看我们班的女生,除了你在内的个别几个,别的都有人追。”
在第二脚之前,我俩的骂战尚属于默片状态,自第二脚之后,瞬间开启有声时代,且随着情绪高昂,分贝也不受控制扶摇直上……
“放肆!现在在上课!”
如果班主任只用嘴,或许还不能操控住我们。可她是经验丰富的学科带头人,所以她明白,教棒比口说更有用。
粗长圆润的木棍敲在打课桌上,“砰砰”直响。
热血电影勒令停播。
下课后,蒜和姜把手拍得“啪啪”作响。
她们均表示:“十亿飞你何等强大,托你的福,我们才得以一见平日不温不火的葱暴走的模样。来,太不过瘾了,再战三百回合。”
我和他仍僵立着,火光四射怒视对方,还抽空不约而同甩了她们一句:“难道放学后你们还要旁观?”
事实证明,我俩是有多了解她俩……
由于我精总工作的小姑妈替班主任加了无数个他们主任那千金难买的号,班主任对我的凶狠度跌了不少,这点让某两位观众大呼不爽。
我横了她们一眼,拦住十亿飞,问出了已琢磨整天的问题:“那个,我们班的女生,真的基本都有人追?”
“那是,姜就挺受欢迎的。”他答。
我转头瞅瞅她,由衷赞同。
姜是个清秀白净的女生,文静乖巧,成绩优异,属人见人爱花见花开类型。
十亿飞见我若有所思在傻笑,嘲讽:“还说不是妒忌……”
我不屑地“切”了一声:“不稀罕,只要我家王子大人喜欢我即可。”
他一脸毛骨悚然,重重按下蒜和姜的肩膀,语重心长道:“我看你们的好友已走火入魔,小心她人格分裂,干出写情书给自己什么的……”
蒜顺溜地接过话头:“放心,到时吾等必行正义之道,拯救迷途的羔羊于水火。”
我努力维持着人格统一,没给自称“正义使者”的蒜半点机会,导致使者同学满腔热血无处发泄,四处找事,还真给她遇上了两件。
第一件是美帝国主义赐的。三月,北约向南斯拉夫发动空中打击。五月,北约袭击我国驻南斯拉夫大使馆。
其实我们对“北约”的概念一知半解,但无法抑制住一颗颗膨胀的爱国心。
是月,学校举行了作文比赛。意料之中的,写曼联勇夺三冠王的败北,痛斥暴力行径的大获全胜,虽然它们同样看得人血脉喷张,字里行间激情澎湃。意料之外的,语文成绩平平的蒜凭借那满腹的正义感,一举夺魁。
获奖文章张贴在校门口的宣传栏,引得众人驻足观赏,也引得她的正义之心愈加一发不可收拾……
第二件事,本不会引起我们的注意。至于它是怎么被蒜抽丝剥茧扒出来的,只能说凑巧天时地利与人和。
午休时分,校园广播台开始工作,一段悠扬耳熟的音乐以及千篇一律的开场白:“同学们中午好,欢迎收听校园广播。”
我们学校广播台的女主持人声音辨识度极高,语调极嗲语速极慢,吸引了各年级各班级男生争相模仿……他们喜欢捧着小卖部指定品牌——来一桶红烧牛肉面,放个卤蛋学一句,扔包榨菜学一句,丢根火腿肠学一句,边吃边学,边学边呕,形成了我校一道独特的风景线……
校园广播最后十分钟的点播时间,两首歌的余地,成了硝烟弥漫的战场。
谁都希望自己喜欢的歌手及歌曲为更多人所熟知、认可,这便成了我日复一日往听众信箱投纸片的动力。
为了增加被选中的概率,我平均一个上午会干掉七八份,用小卖部淘来的卡通信纸,用五彩缤纷的中性笔,用各式各样的字体,再套上或真或假的祝福和理由。
笔走龙蛇的时候,她俩趴在一左一右,也不帮忙,还尽捣乱。
“还是我们葱葱最长情。”
我对姜眼白相向:“蒜三分钟热度,你也半斤八两。”
“哪有,每天一份我还是能坚持的。”姜狡辩着。
“葱啊葱,笔迹的灵感枯涸了吧?”蒜的脑子里从来就没有好主意,横里挖出张试卷,阿谀奉承地笑,“要不你学学我妈的?”
“然后呢?下次考砸了葱来代签名?”被姜一语道破。
我欣然同意:“也成,除非你叫我妈。”
“没问题!”蒜一跃而起,连声唤我“妈”……
我虽劳苦,但功却不高。大家都纳闷来着,为何校园广播三天两头会在韩国人吵闹的歌声中结束。
在连放了三天《Candy》、《幸福》和《使者》之后,哈日的孩子们疯了。蒜再也不能忍受,冲到置于教师办公楼底层的听众信箱,拿起劳技课用的榔头给劈得一干二净,信箱中的纸片纷纷大白于天下。
我们仔细检查了番,发觉哈韩族的纸片量与我们的根本没法比,顿时怒气难平,遂下战书,邀哈韩族前来接受审判。
此举自然首先传到了楼上老师们的耳朵里,不料还没等他们闻风而动,哈韩组已蜂拥而至。
她们的头头是我们班一个外号叫作“胖胖”的女生。胖胖和蒜的火爆脾气不相上下,分贝也势均力敌。
几句争论下来,不消旁人煽风点火,两人自个儿先把自个儿点着了,就在各位老师脚底下……
“挑选纸片的人就是我们的人,你们能怎么办?”对方很嚣张。
“公平竞争懂吗?你们这叫徇私舞弊!”我方亦盛气凌人。
……
几来几回,场面有些难以掌控。
“黑山老妖回你的山里去,少来城里乱吠。”
“你也不照照镜子,别老胜浩胜浩的,这么肥,鬼都不会看上你。”
“没人要的是你,我男朋友疼我疼得可紧了!”
……
幸得老师们及时镇压,已然变为人身攻击的骂战才得以结束。
几天后,一封来自外校的情书突然降临我班,收信人为胖胖。
蒜颇不是滋味,坚信这绝不是“突然降临”,而是有预谋的“如约而至”,甚至放学后拉上我和姜亲临那所学校实地侦察。
还真被蒜半仙猜对了——信封上的寄信人对此事一脸茫然。详问,原来他们只是补习班同学,连交流都甚少。
第二天,蒜便迫不及待地揭穿了胖胖的嘴脸。
第三天起,胖胖以生病为由请了半个月假。据说,她躲在家里整日垂泪。
第四天的校园广播压轴曲,是我在纸片上写了近百遍的《Happy Happy Greeting》。
留言也是写过近百遍的:祝我和我亲爱的朋友们如愿以偿。
胖胖的家长既莫名又气愤,便向班主任反映了情况。
蒜可以说是整个风波的始作俑者。我和姜不出意外连带着地被捉拿归案。
我们班主任是位严厉的中年妇女,做人做事皆规规矩矩,却屡次被学生惹到暴怒,平添了许多烦恼丝。
不过班主任当着全班的面斥责某几位同学,这是我印象中唯一仅有的一次。
她追问着蒜和我们:
“你们懂不懂什么叫正义?”
“你们以为正义是什么样子的?”
“撕破别人脸皮逼得同学不来学校就是正义?”
最后她说:“记住,任何词语均可以用之偏颇,冲动妄为必害人害己,你们还小,别以为世界那么简单,少给我自以为是。恭喜你们如愿以偿了,但你们的所作所为,就和你们声讨的美国没什么两样。”

第7章
很多年后,和蒜提及初中时代的往事,还会唏嘘当年的骁勇善战。
蒜是个善变没长性的主,我一直嘲笑她:“你能料定胖胖的情书是自己写的,就没预见到自己过不了几年也转成了哈韩族?”
如果聊天的地点位于她的家中或车内,那我们的背景音乐,八成是t团或者s团的劲歌。
“知道这叫什么吗?”某人偶尔带感地扭个几下,“这叫对立与统一关系之身体力行。”
我只能黑线:“原来马克思是被你气死的……”
事情过去一周,胖胖仍没有回归学校。
导火索已引燃,哈韩哈日两股势力不共戴天之势十分明了。明明之前喜欢h团和喜欢n团的女生常会为争论一些比如哪个哥哥最帅、哪个团人气旺之类的问题唇枪舌战,就差大打出手。当下,倒是出奇的团结。
虽然原挑选纸片的校园广播台人员因自家头头的“出卖”被赶下了台,但点播时间内却再没出现过我们喜欢的日文歌曲。
后来通过蹲点才知道原委——只要我们三个或者其他几名比较“有名”的哈日族往信箱里投纸片,她们便立马开箱门取出来。
我们纳闷了,钥匙从哪儿来的?
归功于卸任了的纸片挑选者。她临走前偷偷去配了一把,竭尽全力的为组织作最后的以权谋私。
真是春蚕到死丝方尽,蜡炬成灰泪始干。
如果不巧在非点播时间播放了日文歌曲,无论是谁唱的,无论我们喜欢与否,哈韩族们必然会上前按下喇叭的开关键。
蒜动怒了,拨回来。
她们再关掉。
我再去拨回来。
……
最后我们之中最明事理的那个做了和事佬。姜叹了一声,提议:“谁都别听了,关。”
集班干部、优等生、美女于一身的姜,一句话抵我们无数个来来回回。
不过蒜不服:“为什么?是她们无理在先!”
姜解释道:“对立也要看环境。♀第一,她们人多,我们人少,少数服从多数。第二,老师眼里被攻击者是她们,攻击者是我们,再猛打猛撞会吃亏,以退为进也不失为办法。”
这就是我们的姜,知书达理机灵过人,随便说句话就能伪装成名人名言。用班主任的评价,就是前途无可限量啊。
幸而同学们的持久度没能与身高体重一块儿与时俱进。
期末考试前,我们被班主任押解着去胖胖家“真挚”地道了歉,期末考试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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