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我正在报社值班。领导说刚接到一个热线。有一位先生在当天举办的一个慈善会上捐款100万。这个数字比起其他三五百元的捐款数额。实在可以说是天文数字了。而这位先生没有上台说一句话。甚至连名字都没有留下。只知道他姓张。领导说。这个人背后一定有很多故事。仔细挖挖。一定能出一条好新闻。
几天后。我约见了那位张先生。我记得我的第一个问题就是为什么捐了那么一大笔钱却不发一言不留名字便走了。我实在是想不明白。因为其他捐款者都有发言留名。甚至有些人捐了一两百块也要在台上大发言词。
张先生没有正面回答我的问题。而是给我讲了个故事。
一个家境贫寒的孩子在他读初中时。因为家里实在困窘。时常穿些落了补丁的衣鞋。班里人都称他“张补丁”。
有一天学校公示。每个班级选出一名贫困生。按月接受来自校内师生的捐助。每月十块钱。他很清楚地记得。报名当天。他的班主任让他当着全班人的面朗读了他填写的贫困申请书。他听见有些人看耍猴一样的笑。他看见一些人撇嘴不屑的眼神。即使也有同情的目光投射过去。那何尝不是一种刺痛！
第二天。被捐助者的名单被公示在了校园的每个角落里。有他的名字。而更令他难以接受的是。在受捐仪式上。他手握着捐给他的十块钱。面对全校师生痛哭流涕地做感谢辞。他哭。不是因为感激。是伤了尊严。
十块钱。在十六年前已经不算是一个多大的数额了。可就是为了那十块钱。他不得不一再地丢下他仅有的尊严。只因为贫穷。他在他的日记本中写下了这样一句话：“那些布施者努力摘取到了人道主义大树上的金苹果。却是拿着无数贫困孩子的尊严作为垫脚石……”
那句话我在张先生的办公桌上也看到了。现在的张先生已经是一个公司的老总。他一手创办的公司虽然还在起步阶段。流动资金不是很充裕。但他毫不犹豫地在慈善会上捐出100万。
“我是在给更多贫寒家庭的孩子买尊严。”
在张先生的一再要求下。我的那篇关于他的报道没有提交给报社。而是将底稿E-mail给了他。
那件事之后。我的人生观发生了一些微妙的变化。我开始喜欢在午夜时间坐在一座高楼的天台上去放眼每一座城市。那些灯红酒绿流光溢彩的都市繁华另一侧。我听见“贫民窟”里有人冷得抖动。有人在凌晨一点满大街捡汽水罐。有人因为白天捡到了一张五块钱的纸币直到梦里还在发笑。那笑声很讽刺。
每每我看到那些衣食无忧的人嘲笑似的对着贫穷人寒酸的衣着指指点点。我的内心深处就会升起一阵莫名的忏悔。同样的一个祖先。同是一个娘胎里生出来的人。竟然默然得如此凄冷。当我们住着几百平豪华的楼宇。吃着十几万套餐的同时。那些建造了我们楼宇的人还住着不足五平米的窝棚。那些提供给我们食物的人还吃着苞米饼子咸菜疙瘩。
千万不要对着贫穷大笑。那就像自己光着身子走路。却嘲笑别人穿得寒酸一样。真正可耻的却是自己。是贫穷奠基了富足。当我们无视贫穷的时候。那就是忘本。而什么才是真正的贫穷？当我们忘本的时候。那就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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