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乘风少年


更新日期:2018-09-07 19:40:20来源:网络点击:112569

我和弟弟抬着一塑料桶柴油。追着日头往西边赶。日头矮矮的。从弟弟的棉帽上。滚到他窄溜溜的肩上。

赶累了。弟弟蹲下来。把担子的一头撂在雪地上。日头从弟弟斜下去的担子那头。滚到了雪丘背后。像一个茸茸的毛线球。被几棵野柳拦住。在野柳枝挂了一下。就一骨碌扎进了雪窝子里。拦也拦不住。

家里的油灯。已经有几个月不亮了。就等着柴油点灯。

桶底最后一点柴油。被爹爹滴进了马灯里。只在夜里去羊圈看分娩的母羊时。才点一小会儿。然后又很快地被爹爹吹灭。他说。夜里没有了煤油灯。就等于没有了眼睛。

那是大人的说法。小孩子在没有灯的夜里。照样能找到乐子。

黑地里

夜里。我和弟弟就着月光做游戏。或者在墙上玩手影戏。做这些的时候。我们早就把耳朵竖在外面了。不等窗根底下邻居家的大个子阿里木那声短促的呼哨声落地。就会有十几个人集合在院子里。

黑黢黢的院子里。从羊圈、驴圈、狗棚子边上、小仓房里摸黑找到躲藏的伙伴。每回都会爆出一连串惊喜的大呼小叫。

没有谁会因为黑就辨不清方向。更不会磕伤头脚。大家熟悉驴圈里驴槽子的位置。知道哪根木柱子松动了。要绕过去。知道从木头梯子的底端上去。要抓住哪一根椽子斜出的枝桠。才不会一不小心从只盖了些茅草和干树枝的驴圈顶上掉进圈里。从那个漏顶的树枝缝里。可以看到受惊吓的驴子在圈里晃动的黑影子。

羊圈里一般是不会去躲藏的。胆小的羊一看有人进来。就像看到狼来了。全都躲在一边。把想藏进羊堆里的人晾在光地里。胆小的羊不会念着我和弟弟整日拔草喂它们。就给我们面子。

羊圈外的草垛上是藏身的好地方。把麦秸、棉花秆往身上一苫。在里面打会儿盹。等来找的人不耐烦了再出来也不晚。

狗棚子边上放着那驾放荒好几年。木头车辕快要发芽的马车。马车下面可以躲两三个人。但只有我和弟弟躲进去。我家的大黄狗才不吭声。别人家的孩子是不敢藏进去的。

就是有人发现。也不敢到车下面来抓。旁边拴着大黄狗。来人要把距离放到狗的铁链子那么长。在一边等我们不慌不忙地从车底爬出来。

我和弟弟在自家院子里。不愁找不到藏身的地方。特别是那间没有窗户的小仓房。只要躲进去。来人就是把每个角落挨个摸过来。也不会被摸到。因为先进去的人眼睛是亮的。后进来的人眼睛就像瞎了一样。躲在那里看别人四处乱摸。最后忍不住要笑出声的。一笑。你就亮得跟灯似的。就是真的瞎子。也能一把就把你从黑房子里揪出来。

魏家庄

我们在太阳收回洒在雪窝子里的最后一点碎光前。抢着走完了一半的路程。弟弟回头朝我看了一眼。撂下担子的那头说:“姐。我的腿累累的。没有力气。”他乞求地把眼光投向不远处一丛灰白色的树窝子。那里是魏家庄。

爹爹带着我和弟弟住过魏家庄魏皮匠家。他们家有一排气派的平房。还有一排比平房还要气派的儿子。一共九个。爹爹给魏皮匠的八个儿子做过结婚的衣服。当然也给他的八个儿媳做过嫁衣。

我给弟弟打气:“我们晚上就住到魏皮匠。再加把劲!”弟弟使劲点点头。然后蹲下身去。抬起了柴油桶。

我们深一脚浅一脚地走进了魏家庄。

迎接我们的是魏皮匠家的狗。它叫了几声。过来嗅嗅我和弟弟。围着柴油桶转了一圈。甩甩尾巴走开了。

魏皮匠最小的儿子一掀棉门帘走出来。从屋内带出一股热热的雾气。我闻得出那时揪面的葱蒜味道。飘着魏皮匠特有的熟羊皮的膳味。每次我跟爹爹住几天回去。身上都沾了这股味。我家的大黄狗老远看到亲热地扑上来。嗅到这股陌生的气味。每次都会用奇怪的眼光打量我们。

魏皮匠家装了电灯。照得屋里明晃晃的。像是白天。

我看见弟弟吃饭的时候。圆圆的眼睛里拴了两个小灯泡。弟弟也扭过头小声地叫:“姐。你的两只眼睛里挂了两只灯泡。”

吃饱了肚子。弟弟央求魏老九:“夜里我们到院子里捉迷藏。”

魏老九笑笑。摸摸弟弟的头:“捉迷藏鞋子会湿掉。明天一早就赶不成路了。”

魏老九打开了一个电匣子。里面黑白的小人都是活动的。会唱会跳。我们对着那些个活动的小人傻坐了半个晚上。

夜里弟弟爬进了被窝还在嘟哝:“黑匣子那么好看。难怪九哥不跟我们捉迷藏。”

我拍拍弟弟的脑袋:“睡一觉。日头就出来了”。

“我要日头 。不要电灯。”弟弟说完就打起了鼾。

担日头

早上睁开眼睛。日头明晃晃地趴在窗户上。探着头在催我们上路。

魏老九已经从锅里捡出热腾腾的玉米面馒头端到桌上。我和弟弟抹了把脸。一人捧了一个热馒头。就去找昨晚放在门背后抬柴油的木担子。魏老九冲我们笑笑。自个儿提起柴油桶子。一掀门帘。大步跨到了院子里。

我提了担子。拉着弟弟。一路追着魏老九在雪地里踩出的大脚窝跑。等我和弟弟把馒头丢进了肚子。魏老九的身影在很远的地方晃动着。只有一个小麻雀那么大。

我们在一片坟地里追上了魏老九。他立在坟地中间的雪路上等我们。见我们呼着热腾腾的白哈气跑上来。就弓下身子冲我们笑。

“过了那片坟地就是运河。从结冰的运河上走过去。大梁坡村就不远了”。顺着魏老九手指的地方看过去。能看村口的那棵老榆树。

魏老九停在原地不走了。他看着我们抬着油桶走出坟地老远。还立在坟地中间朝这边招手。直到我们下了运河堤坝。从冰面上一边走一边滑到了对岸。魏老九的影子才往回去的方向慢慢移动。

弟弟说:“九哥有小匣子。就不捉迷藏了。鞋子也不会湿掉了。姐姐。我喜欢鞋子湿掉。夜里爹爹帮着我们烤。”其实我心里头也这么想。弟弟走在前面。看不见我点头。

“姐姐。昨个天黑我们经过了那个坟地了吗?”

“黑地有黑地的好处。黑地里。坟头也只是些矮矮的雪丘。没啥了不起。”我哄弟弟。

弟弟说:“我们朝着村庄走。日头也跟着我们回大梁坡。姐姐。日头肯定欢喜呆在大梁坡。不欢喜呆在魏家庄。”

“嗯。昨天我们快走到魏家庄。日头就藏进雪地里了。魏家庄有电灯。我们村没有。我们村有日头就行。”我应着声。换了个肩膀。日头从担子的左边移到了右边。

“对。日头出来。我们就去放羊。等日头睡了。我们就捉迷藏。”弟弟在前面看着那棵老榆树一路小跑。

我在后面护着柴油桶。它是我们担在担子上的日头。我生怕弟弟把它摇落了。

我跟弟弟说:“走稳了。咱们把日头担回家去。”

弟弟把小肩耸得高高的。冻得通红的手一甩一甩的。我在后面嘻嘻地笑。日头在担子上也乐得一颠一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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