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总是感觉那么不快乐啊。好像每天的生活都差不多 ，走过相同的街道，搭乘相同的地铁，做着大差不差的事情，随便几句话，就能概括很长的时间。这是当代人容易陷入的“丧气漩涡”。一个“俗女”告诉我们，快乐是一种本事，其核心要素在于，碎碎念！
曾经大火的《俗女养成记》的作者江鹅，在其新书《俗女日常》中，唠叨于日常最琐碎的小事情，清早被便利店店员推销，只想赶紧逃掉；免费体检的时候，看着被超多人穿过的脏兮兮的病人服衣领，浑身抗拒；脑补了一出和电话诈骗者斗智斗勇的大戏，期待着再有骗子打来……
很无聊，但充满生命力，看着这样的碎碎念时，会突然产生一种“啊，如果我也能这样就好了，好像这就是拯救我丧丧生活的办法”的感觉。这么一想，做个“无聊的人”，好像也是一件挺不错的事情嘛。
下文摘选自《俗女日常》，经出版社授权推送。小标题为编者所拟，篇幅所限内容有所删减。
01.
如果给我钱的话，你不说我也觉得你爱我
小时候，阿嬷有一次在餐桌上提起某人的女儿歹命，嫁了性格鲁直急躁的丈夫，忍气吞声好几年，最后丈夫还是为了某个不得不的原因，抛家弃子走了，女人落得孤身持家。那时爸爸帮那丈夫说话，说他其实对太太算是“不错”，理由是，尽管男人并不是手头多么宽裕的人，离开之前却还是给了她三十万生活费。当年的三十万还算能过点日子，在座的长辈们再没人反驳，竟像是略带向往地，默认了这个抗告。
这个转折，是我在自家餐桌上难得听到的，极少数关于爱情的线索，尽管整个故事说的是婚姻。长辈们对那三十万的反应，是这个故事最接近庶民爱情的部分。
当然，那三十万在今日此时的餐桌上，只能被当作一张自我免责的赎罪券，除了买个心安，没有太大的实质补偿。但在当时的时空背景里，爱情还没能排进全民待办事项，需要应付的肚皮与账单太杂太烦，管不到其他。爱情充满变数，向来不是维稳家庭政治的理想材料，养只爱情的鸡，放屎的次数永远比生蛋的多。拜托，我哪来的时间看夕阳？看电影不如看高普考讲义，更没体力晚上不睡觉看星星。但是如果给我钱的话，谢谢，你不说我也觉得你爱我，三十万你肯定存了很久。
影视剧《请回答1988》
爱情被劳碌的日子分割成无数个细碎的分灵体，对于爱情的各种付出与索求，被分解成细琐微小的碎片，飘悬在日常走动间，成为各种“疼你”和“我”。不敢奢望动人心弦的爱情，只能在行有余力的时候，随力搜捕或发放这些爱情的“差可拟”，想要疼爱谁或被谁疼爱，往往合意的时候少，苦闷的时候多。随缘与知足成为极度必要的国民口号，叔伯姑婶们干脆写成卷轴挂在墙上案头，作为人生指南。
生活的余裕决定爱情的规模，愈是劳碌的人，愈没有心力搜捕爱情分灵体。于是在匮乏的心里，一笔能够省却一段劳碌的钱，也就等同于买来一段爱情差可拟。不是爱情本尊，只是差不多可以比拟，但是其实也没多大关系，只活在夏天的虫不必知道什么是雪，劳苦的心很容易相信，或即使不相信也十分乐意承认，这难得可以缓口气的安稳日子，就是爱情。
想想多少钱可以买到你的爱情差可拟，或许就知道你在生活上有多少精神余裕。
02.
和电话诈骗斗智斗勇最好玩了
我的手机很少响起。这句话光是说出来我就觉得徜徉在宇宙大爱里，人生只要能够安静就美好了大半。平均下来，我每个月能接到的电话大概只有十通，这十通里面有一半要叫我借钱或投资，三通是实质事务联络，一点九九通是宅配通知，剩下的零点零一通是诈骗电话。本来我对这个来电比例相当满意，因为绝大多数都可以“嗯嗯，啊啊，谢谢，再见”就挂断，但是最近，我开始感到轻微的不满足。
问题在于诈骗电话，我接到的诈骗电话次数，大幅少于脸书同温层里的常态。根据我的观察，最近在某个网络书店买书的人经常成为目标，说订单有误一次买下十二本需要修正云云。呵，会常在网络上买书的人，不也就是挂在网络上收看各种变鬼变怪的人吗？大家遇到这种事情当然要讨一点便宜回来，哪能让他赶着去打下一通凑业绩。
因此我方的实时战略就是要拖延对方不给挂，不计手段聊下去。是的，我一片忠肝赤胆想要加入全民皆兵反诈骗这正义的一方。
话说回来，经常在网络上买书的，有很多都不是热衷活体社交的人，话习惯用键盘说，笑也用表情符号笑，忽然需要搭上一段拟真的电话对白，营造出逐步受骗的情境，那是社交场域的大幅反转，相当具有挑战性；可以说，能够把对话时间维持得越长，骗子的临场机智也就越出色。这岂不是一场超刺激、超有趣的谋略游戏吗？花钱下载回来的APP可能都没这么好玩。
在网络上看到别人的精彩表现，我见贤思齐，跃跃欲试。问题是很少有人骗我，我在那个网络书店的买卖都依附在同居陈小姐的账号之下，她就好啦，偶尔有得被骗；我来来去去只能苦等着骗子们挑上我在拍卖网站买猫粮与罐头的交易记录，那要好多个月才有一通。
电影《饮食男女》
我最近一次接到诈骗电话是在年初，一听见对方用陌生的腔调说出信用卡被连续扣款这个关键词，已经认定是诈骗，居然用真心博真情劝告他：
“唉，你这样骗人真的很不好。”
“我骗你什么了呢！”
“我不知道，这就要问你了。”
“你去死吧！！！”
后来我检讨自己，说不知道他要骗我什么的确太过矫情，开头已经指控人家骗人了，后面这样讲只是在强调罪状，过早引爆对方情绪，无益于剧情的延伸。当时没看清这事的教育价值，白白浪费一次珍贵的练习机会，如今才知遗憾。
然后就再也没人打来骗我了，一直到现在。我徜徉在平静的宇宙大爱里，骗骗子的机智值与经验值无从升级，人生可称美好，但自我感觉稍嫌平庸。
影视剧《俗女养成记2》
03.
我非常喜欢这样吃一碗饭
前不久到市区去上课，一大早特别渴望咖啡因，所幸教室楼下就有得买。结账的时候忽然心念一动，把久未使用的会员储值卡拿出来确认余额，看到机器读出来的结果是0元，我感到非常轻松，打算此后可以不再理会这张卡。
为了寻求客观认证，询问朋友A我有什么地方讲究到近乎怪癖。A答没有，说比起她我原则上是个正常人。我可能问错人了，她可是那种浴室洗手台瓶罐一致标签向外等距五公分排列的人类，在还没养狗以前，甚至会在聊天的同时手持吸尘器搜索地面的头发，和她比起来我相当随和。
但她随即指出我的随和也有特别之处：可以一直吃同样的东西。认识十几年来我们如果一起吃过一百次饭，大概有八十次是鼎泰丰，这是我和她的可食范畴之间最大的集合，蛋炒饭尤其必点。想到蛋炒饭，终于理出头绪，因为无奈遭遇过太多失格料理，鼎泰丰的一成不变于是成为上天的慈佑。鼎泰丰的炒饭贵在直白：蛋和葱和油炒的饭。蛋不腥，葱都青，油香裹上饭粒之后米香还在，才有本钱直白。锅气不是多就好，身为白米爱好者我感谢所有善待米饭的餐厅，没力气自己张罗的时候，能在这些地方找到安慰。
影视剧《请回答1988》
偶尔吃到讲究的白饭，那是非常快乐。从前会艳羡日本米的滋味，近几年却觉得不必，全心爱上各种台湾本地米，在网络上四处探查各地方小农种植的品种，以近似挑选香氛蜡烛的心情，喜滋滋买进未来数月要吃的米款，读到“桃园3号”“高雄147”“七叶兰香米”“台中籼10号”比读到“冬日森林”或“清晨的玫瑰”更感到魅惑。去年为了善待后天王星对冲的自己，终于收起学生时期购入的迷你大同[插图]，买下价格震撼肝胆的厚釜电子锅，把煮饭当成重点节目来办。
所谓煮饭真的只是煮一锅饭，从辨析蒸氲的香气里哪里有芋头开始，等待电饭锅从稀里呼噜静下来，静过整个世纪那么久，终于在液晶面板上开始倒数掀盖时分。然后，“哔——”，等到了。
拿饭匙沿锅壁切进饭块翻松的那一下，眼当一盆雪白无瑕，手感软糯，耳朵听见饭粒们在湿濡的宇宙里多方面沾黏同时多方面分离，几乎太烫的水汽簇拥米香迎面蒸扑，深吸一口，让上呼吸道在瞬间改道，通向心底，闻出至福的味道，只煮一锅饭才能发生的至福。要是同时分心滚着汤，顾着收汁上色，那一下只是龙套的到位。能安静煮一锅饭的时刻，人也暂时不再只是这个世界的龙套。
盛饭的瓷碗最好烧得很薄，薄而平浅，有利散热。米饭刚起锅那一下还不是最好，稍微在碗里晾过几分钟以后，温度才好入口，湿气也收掉一点，晶莹分明，不粘碗筷。
饭煮得好，尖头木筷最知道。两筷尖浅浅伸进饭里，几乎不使力就能抬起微开双唇正好入嘴的一口，太黏太干太散夹起来都费劲。尖头筷不好夹的饭，Q度肯定不对劲。偏好尖头木筷还有一点，唇舌的碰触面积小，就算碰到，木头质地的异体感最轻微，口腔全体正在享受食物的口感和香气那当下，忽然介入树脂的碰触太干扰，更别提不锈钢，辜负白米，辜负农夫，辜负太阳和地球，辜负自他曾经多少忙活才有这一刻想吃却不饿得只顾狼吞的闲定。
虽说平浅好散热，但品尝米饭不能用盘，碗才称手。饭一口口吃进嘴里，端碗的手逐渐轻快，为了方便夹取碗底的最后几口，持筷与持碗的两手彼此随时倾斜相就，三百六十度圜转无碍。薄碗细筷这时候特别显出细致的好处，饭食间要是聊起不好接的话题，筷尖在米粒上无声拣着拨着，还能不开口就说尽一肚子为难，拿的要是厚碗粗筷，谁不逼这硬铁汉子随时喊出吞进个明快果断呢。婉转一点吃饭喝水说话，肚肠好消化。
配菜不能夺主，荷包蛋淋酱油恰如其分。我的冰箱常备鸡蛋，为了吃得心理卫生多付出一点成本选择友善饲养的快乐蛋，不必操心质量。酱油却有点麻烦，为了吃得身体卫生也多付出一点成本选择天然酿造的酱油。天然酿造的酱油开封后无法室温存放，必须分装到细嘴酱油罐以后一起冷藏。不分装不行，这是流体动力学的问题：酱油从酱油罐的细嘴滴流出来的可控状态才叫淋，否则容易从玻璃瓶口一下汹涌而出，形成淹浸。
其实天然酱油不算太咸，荷包蛋遭受酱油淹浸在味觉上不是悲剧，但温度是。酱油是冰的，好生煎出了焦边的蛋浸在冰酱油里，太折堕。酱油是来成全煎蛋、成全白饭、成全人心里有份幸福的，怎么好在最后一着淹毁整座长城。只好在煎蛋的时候多放半匙油，蛋起锅后再把余油浇上，淋滴酱油，冷热中和以后还能保住高于人体的温度，不让心凉。
我非常喜欢这样吃饭。用科技电饭锅煮优质台湾米，以耐高温的好油煎快乐蛋淋纯酿造酱油，称手的浅碗传来适口的温度，拿细筷使劲扯开焦脆的蛋边，夹一块到饭上，叉起下方的白饭做成完美的一口，一口接着一口，让配速成为最后到位的细节，串连出一碗精准的白饭。纯粹，和谐，益生。
电影《小森林 夏秋篇》
但我没有一直这样吃饭。世界难得精准，而我不想离开这个世界。米饭扮演龙套的时刻，也是幸福，一张桌子能聚上几个乐意共餐的人，是更为庞杂的精准运作，是难以一己之力达成的和谐，是可遇不可求的益生，白饭可以稍等。要是容不下眼耳鼻舌身意的瓦全，哪里攒得出余裕自夸那条宁为玉碎的魂魄？所谓讲究，从但凡有一点余裕开始，有得遇见余裕相当的人，在餐桌上各自瓦全一点，共赏美玉，那别说八十次，就算终生只许鼎泰丰我也畅快入座。席间如果聊起白米，竟然与人聊得起，多么惊喜。我会开心，两倍的开心。
04.
免费的体检，哪有不去的道理！
保险公司寄来一张健检通知单，很简单的那种验血验尿X光，背面是一串特约医疗院所的名单，有大有小。最近的一家是个地方诊所，车程大约十分钟，但我花了两个多月的时间才去到。头脑说“去看看各种指数也好”，但是脚说“我懒”。“难得免费，就近做做嘛！”“免费了不起吗？”内在双方这样反复聊个没完，为了实践人权文明，我向来不愿逼迫任何一方接受任何单方坚称的共识，就这样花了两个月。在双脚终于点头的那个晚上，我决定隔天一早直接去把血抽了，这种阳春健检应该不必预约吧，反正通知单上写着空腹八小时，谁早上起床不是空腹八小时的状态？简单。
诊所柜台的护理师表情和妆一样淡，问我：“你有空腹八小时吗？”
“有。”我没淡输她，这种竞赛我连不想比的时候都会拿名次。
“有喝水吗？”
“……有。”失算，我忘记空腹也要禁水。
“喝了多少？”
“一点点而已……”一马克杯算一点点吧？我为了逃避另一次十分钟车程竟然撒谎，但她脸上已经有光，那种我和她都知道局势已定的光。
“这样数字不准喔～”她递回通知单，我被结束这个回合。
头脑和双脚又聊了一个月左右之后，我饿着肚子渴着喉咙再度回到柜台前。淡妆护理师让我把通知单递给另一个稍见年长的护理师，那种我在大医院抽血的时候会特地去排她的队的那种，快狠准的熟手。她真的快狠准，叫我站上身高体重计的同时，也把身份证塞到我手上还给我，必须同时收证脱鞋放低包包令我的小脑负荷过载，站上磅秤时哐啷一声差点跌下来，但阿长（我觉得她去到哪里都能当阿长）已经报出我的体重：“体重55.5啊不是等一下喔等一下喔是57.5。”写出这种句子我还得担心编辑索讨标点符号，她可是嚷得中气十足。
影视剧《村里来了个暴走女外科》
抽血也以光速完成。照常理说，她既然能趁着抽出一管血的期间，解释取尿的要点，交代抽过血可以进食饮水，并且在任何空当之间哼歌，那起码有个十几秒吧，但在她面前，我陷入一种非关爱情的高速旋转，又或许那个抽血室其实是个虫洞，因为一切仿佛都在我眨眼之间就结束了，下一次张眼的时候，淡妆护理师已经递来一件病人服，让我换掉自己上身的衣物，进X光室找她。我抖开淡蓝色的病人服，看到领口内侧一圈褐黄，内心一沉。只要凑近鼻子闻闻，就能确认衣服到底洗过没有，但综观全局，我深知在那当口确认这种细节对于人生光明面一点帮助也没有，闭上双眼深吸一口气就套上了。诸如头洗一半的话也不用多说，人活着不就是为了把头剃完而已，区区一圈油领。区区一圈看似沾过八百壮士后颈油的衣领。
如果可以理解衣服没洗的原因，我心里的创伤可能比较容易过去，躺在床上等着做心电图的时候，我问淡妆护理师：“这里常常有人来做健检吗？”如果生意不好，削减洗衣预算的确是可能的做法。“有时候也会有。”这六个字真是高明，不肯定也不否定，答了却也没答，而且顺便告诉我她没兴趣聊天，我从来没想过话可以这样应。在精神创伤发生的同时，意外捡到武林秘籍，令我心情相当复杂。
淡妆护理师顾着在我的脚踝手腕涂上酒精，专注到近乎神圣，所以我在数秒后颇为讶异，她钳上四肢夹的位置，根本不在刚刚消毒过的点上。极有可能，那些接触我皮肤的夹子贴面，之前也夹过八百壮士没有消毒到的肢体部分。我感觉到后颈与四肢末端的皮肤细胞，瞬间长出细胞壁来抵御境外污染物，而我的心神在呼喊，谁来给我一瓶保力达Ba，让我可以预支明日的气力，用来保定此刻的自己。
走出诊所以后，我想起血压还没量，刚才阿长说要给我一点时间停喘，显然高速旋转让我们都忘了这件事。
要回去补量吗？头脑和双脚同时一阵虚软。我衷心冀望头脚双方在血糖过低而且脱水的状态下，还能够记取这一次苟且求近的教训，下次通知单再来的时候，愿意手拉手心连心，花一个小时的车程到城里的医院去，换上依照标准作业程序发包送洗的病人服，做一个普通到写不进专栏的健检。
我直奔早餐店，吃了一份丙烯酰胺明显超标的粉浆蛋饼，恢复精神健康。
电影《海街日记》
05.
流泪虽然可耻
看戏时，我的哭点低到不合常情。平日的冷静铁血完全消失，无论多么不入流的演出，只要人家洒一滴狗血，我就还人家三倍眼泪，哭到旁边的人完全出戏，一边递面纸一边喃喃惊叹，这样也能哭，而且哭成这样。
万一看的是拍摄精良的悲剧，那可惨。几年前有出日剧《Mother》，我集集哭到头痛。人在急速流失鼻涕眼泪的状态下必然脱水，脱水头就痛，但是田中裕子在屏幕里静默心碎，叫我怎么起身啪嗒啪嗒走进厨房，淅沥淅沥倒茶？那可是阿信耶，大家这么多年的感情。
这样头痛过几出戏以后，我不得不避开悲剧，连书都挑着看，太有重量的故事实在没办法，会短命。万一有非看不可的，只能仰赖高糖高油的食物热量熬过去，我在戏院看完《小偷家族》以后，直直走进面店，大吃一盘天妇罗配豆皮乌龙，才有办法把虚脱的灵魂拖回家。
电影《小偷家族》
措手不及的狗血最难防御，韩剧《耀眼》令我饱受折磨。隔了好一阵子再找韩剧来看，本来图的是公式套得稳稳妥妥的无脑喜剧，女角有大眼男角有大胸。我看那暖色系宣传海报里两个女人笑得开开心心，以为很安全，谁知道是亲情伦理狗血剧，美女苦帅哥苦大妈苦大叔苦阿婆苦小孩苦，那海报的黄色根本是黄连染的。
最疲劳的不是苦，是气。韩国人到这年头还要鼓吹无怨无尤牺牲奉献关我什么事呢，各岗各位都有人好好的日子不过，非得把自己活成好人好事，自认为做得对就一股脑儿干涉别人的人生，还要站在伦理道德的高地上当圣人，精神霸凌凡人。我边哭边气，有人真的会信啊，这种东西一旦有人信，旁边就有人倒霉，作孽啊！我到底跟着人家哭几点的？
这样内外分裂，一集哭过一集，第二天爸爸瞪着我发肿的眼皮摇头，说这个人再不健脾祛湿要坏了。我嗯嗯啊啊敷衍过去，宁愿假冒水肿患者，也不想解释追一晚上剧如何能哭成这样。哭点失衡这种症状再怎么欠医，也没人想找家长医。
说别人作孽，最孽的还是我的泪腺，完全不受理智控制。理智说好了好了这种剧情，观众哭到这里够意思了，眼泪却停不下来。像当年克斯汀·邓斯特在《夜访吸血鬼》里面尝过汤姆·克鲁斯的血以后，意志坚决说她还要，差别只在她求补血，我求失水。有人说流泪是排毒，大概有些我以为还能囤一阵的毒，嫌我这宿主住起来木讷冷沉，难得遇到机会可以投奔自由，就争先恐后上演滚滚红尘去了。
影视剧《俗女养成记》
好吧，流泪虽然可耻但是可以排毒。这样想的话，比较有勇气把《我们与恶的距离》看下去。我的泪腺们可能等着李妈妈出场已经很久了。呼，这种看戏比看自己的人生还辛苦的时候，居然也是有的。
06.
说到爱情，我想起野生动物摄影师
那种国家地理频道或BBC播出来的，猎豹一时在草原上畅快撕开幼羚皮肉，一时悠闲趴在树上瞌睡的影片，一看就知道背后必然有个没得好吃好睡的摄影师。干净的床单、热水和冲水马桶自然是没有的。独自在人迹罕至的陌生荒野里，乔装成一丛灌木、一块岩石，或一抔土，披着迷彩雨衣或帐篷，背上流汗就让它结成盐，肚子饿就吞点干粮，尽管已经躲在下风处，还是要力求低调安静、不惊不扰，让自己作为一个极其谦卑隐晦的存在，只求能够接近猎豹到安全的极限范围，等待看见的机会。
看见他心仪的那头猎豹，在天地间原本的野生模样，愤怒就威吓，饥饿就捕，疲困就瞌睡，发情就求欢。野性，是动物园圈养不了的原始生命力，强壮而丰富，美得几乎就要证明神的存在。地球上有几十亿人，但唯一亲眼见到猎豹之美的，只有摄影师那一双眼睛。我说，这世上没有谁比他更具资格，成为那原始样貌的唯一见证者。当“我就是喜欢你原来的样子”这句话在情人之间出现，总让我想起野生动物摄影师藏身在荒野中，谦卑而沉着的身影。千万人中，唯独是你怀抱倾慕走入我的地界，勇闯我飞扑而上就能咬断你脖子的猎杀范围，不求惊扰地欣赏我的本来面目。
野生动物摄影师 电影《白日梦想家》
关于存在的辩证，我向来难以决定哪一个比较有理。一颗橘子，如果从来没有人看见，那橘子究竟存在过吗？能够确定的是，有了你在数步之遥的恋慕守候，我这条劳碌而尘染的灵魂，才特别察觉到自己活着。你蹲伏的深度，与我展露的真实，是实时联动的拉锯。为了看见我，收敛起手脚与鼻息，蹲踞在谦逊低调的下风处等候，仿佛你是宫墙之外的庶凡草莽，而我是矜贵明艳的皇室王族，仿佛。
实情却是，你愈是客气自持守在低处，愈是攀上我生命的制高点；未曾试图驯服，却达成全面制约。你珍视尊重我如同一匹猎豹，我欢欣迎接你侵入我的地界，庆幸空气里有你的气味，乐意在你眼前忘我奔驰，在你可及之处袒腹瞌睡。猎豹依然野生，却再也不只野生。你沉静的注视，照映出我的存在，是我一人独享的光。你见我美，令我更美。
本文节选自
《俗女日常》
作者: 江鹅
出版社: 花城出版社
出品方：景深
出版年: 2023-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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