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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升斗夫人】[穿越时空] 穿越时宁波火车站 空


更新日期:2016-06-03 01:35:40来源:网络点击:339055
他是名满京城的美男子
因身为长公主之子而备受人钦慕
她出身商户而被人讥笑升斗小民
她因他而声名狼藉,却终在他的冷眼里凄然离世
重生于庶妹十娘的身上
一次死亡让她看清了人世冷暖,由她尸身腐烂的家人,贪图钱财而挖坟的好姐妹,还有那所谓的炽热爱情。
爱情已成过往烟花,现在只剩烟灰的楚芸打定了主意此生只当小怪兽,再莫恋它凹凸曼,可是没曾想……
他们却在她的尸坑旁再次相遇……
引子 1.弃妇
1序
楚七娘的眼前是一片模糊,原本因为身怀六甲而臃肿的身体突然就这么轻飘飘地宛如一张薄纸。
这就是要死了吧……楚七娘心中叹了一口气,但又有一点如释重负的感觉。
“二少夫人,二少夫人,你一定要挺住啊!”有一个老妇嚎啕地道:“老奴已经请人给你叫大夫去了!”
楚七娘干涸的嘴唇起了个微笑,倘若有大夫会来,早就应该来了吧,曾妈还是这样,看着精明,实里糊涂,过去跟着骄奢护短的自己还能混得滋润,如今天自己这么一走就不知道她会怎么样。
“七娘子,七娘子,您千万不要闭眼睛,姑爷他说不定就在来接你的路上呢……”那个女孩子说到这里,也知道自己无非是痴人说梦,终于忍不住嚎啕大哭了起来。
楚七娘看着伏在床前长得宽额厚唇的柳妹,自己风光的时候所有的四位一等的大丫鬟早都通路子跑了,惟独这个自己从来瞧不上眼的粗使丫头陪嫁了过来。
这个看似笨拙实则心灵手巧的柳妹跟着自己真得是太不值得了,她连曾妈曾经享受过的风光都不曾有,却跟着自己吃尽了苦头,楚七娘费力地从自己的手腕上褪下一只银镯子塞到了柳妹的手里。
柳妹吓得连连摇头,楚七娘只压住了她的手上气不接下气,柳妹早已经是泪流满面,泣不成声了。
楚七娘轻声叹息,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她整个人飘在了空中,看着柳妹声嘶竭力地大哭着,隔了一会儿只听庄上有人喊丧:“二少夫人殁了!”
曾妈也在一旁抹着眼泪,跺着脚恨恨地道:“早知为了个死孩子把命搭上,当初就不该要他!说不定这会儿,我们还在京都府里呢,这可如何是好。”
柳妹听到这句话哭声便更大了。
楚七娘整个人就这样在空中轻飘飘地游荡着,如同她匆匆而来匆匆而去这么轻飘飘的一世。
她游荡着穿过了石墙木门,所有的东西对她来说都不再是阻挡,距离也不再是距离,当她就那么轻飘飘地穿过那扇高大的朱门,等醒悟过来才发现她竟然来到了曾经梦寐以求的梁国公府。
嫁进吕府的时候便已经在心里跟他恩情两绝,怎么死后竟然又回到了这里,楚七娘不禁苦笑。
她终于来到他的面前,她枉死的一刻,正是他与朋友们欢笑酒宴之时。
“衡文,听说那位楚七娘子要生了,她嫁到吕家可也没有多少日子吧,这怀得果真是吕家那位庶公子的?”酒席里有人喝得醉熏熏的调笑道。
他一句话说完,除了李西敏,所有的人都哄堂大笑了起来,楚七娘苦笑了一声,她这才知道自己的名声已经坏到了何种地步。
楚七娘在北郊的猎场上第一眼看到西敏,并不知道这是有皇室佳儿之称的西敏,只那么一眼她便喜欢上了他。
她以为凭着自己满腔赤诚去喜欢就可以,可在俗世的眼中,她不过是一个不知廉耻,妄图高攀的轻浮女子罢了。
“我看这楚七娘竟比一般的官门女子要厉害得多,一位没出阁的小娘子就敢在一群五湖四海的商贾里做生意,这若不是太后娘娘挡着,衡文都末必能翻得出这位小娘子的掌心!”有人哈哈大笑道。
角落里一个样貌俊秀的少年冷笑道:“这你可有所不知了,楚家原本是平江府专做绸缎生意的人家,有了钱便想抬高门楣,花了重金让家里的子孙去考功名。没想到屡试不中,只有一个小儿子坚持了下来。考了二十年,才赐及第成了进士,做了平江府下面一个小县的县主薄。上任那年正巧赶上那里太湖发水灾,楚家往里砸了重金……”
楚七娘认得这个少年,他正是李西敏已故元配永宁候长女孟氏的弟弟孟天赐,也是千方百计阻挠她与李西敏,并且厌恶她之极的人。
孟天赐用一种鄙视的口吻笑道:“楚大人就是凭着这治水的功劳才一路高升,升到今天朝议大夫的位置上的。所以说这楚家的底子本来就是商贾,自然也脱不了升斗小民的见识,怎么能培养得起来大家闺秀。”
众人均是哈哈大笑称是,连声道:“怪不得这女子如此大胆,这商贾的女子端得是泼辣,把衡文逼得都不能不娶她,只可惜了吕家那庶子,平白无故的摊上了这门亲事。”
其中一人笑了笑,悠悠地道:“吕参政大人素来精明,他拿一位庶子为太后解决了一桩烦心事,末必就算得上是一桩亏本的买卖,更何况又不是谪子。”
楚七娘看向了李西敏,那个男子斜靠在坐垫上,狭长的凤眼微微地挑起,浅黄色的麻服配着黑色的乌合靴衬得整个人如同怀剑一般,英气逼人却不锋利,他那张俊美无俦的脸浅浅地一笑,道:“好好的酒席,你们偏偏要提一些无谓的人,也不怕坏了兴致?”
楚七娘只觉得心头如同万箭穿心一般地疼痛,她这才知道地狱之下还有深渊,原本以为不会再疼痛的心在亲耳听到李西敏对她的评价之时,这颗早已经不会再跳动的心脏却像会因为疼痛到极致而抽搐。
她终于相信,自己为此孤注一掷的爱情不过是一段空中幻影,即使是水中望月的真实都不曾有过。
盛宴一直延时到午夜之后,当今长公主的长子,梁国公爷谪孙的酒席才算是散了。
李西敏饮了许多酒,但却仍然神智很清醒的样子,看起来有传言说是他因为酒醉而着了自己的道,因此便苦练酒量,楚七娘没想到原来这也是真的。
李西敏厌恶自己到了这个程度,楚七娘自嘲的一笑,原本麻痹的身影也仿佛随着这一声自嘲而有所缓解。
李西敏拿着抹脸白汗巾的手突然顿了一下,低喝道:“谁?”
楚七娘不禁身形一顿,难道说自己这缕死后的残魂,李西敏也能听得见,看得见?
李西敏并没有过多的疑虑,这个时候有一个小青衣匆匆走了进来,贴着西敏的耳朵悄声说了一句:“吕二少夫人殁了!”
楚七娘见西敏的手微微一顿,然后便是淡淡地哦了一声。
她的执着,她的努力,他们的相遇,他们所有缘分,原来只值得李西敏这一声哦,楚七娘突然有一种想要放声大笑的感觉,她大声地道:“李西敏,这一世我与你恩断义绝,倘使有来世,我也与你上穷碧沉落黄泉,永无交集!”

2.真相
她转身离开,魂魄飞过梁国府的青花瓦堵,她要回去再看一眼自己的家,穿过楚府的院墙,却见曾妈一脸憔悴地站在下院里。
“不知道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何管家一脸晦气地道:“要丧事也要吕府来办,哪里用得着我们楚府,府上这么多小娘子倘如嫁出去都要娘家来办理后事,这还成话吗?”
曾妈赔笑道:“管家大爷,你这也是知道的,这七娘子好歹是府上的嫡女,而且她不是……这吕府哪里肯理会她!”
“不理会?!那就一直停放在他们庄子好了!”
“这,这才刚过立秋啊,哪里能停放得了?能不能让老身见一下太太……”
何管家哪里管曾妈的哀求,只一甩袖子冷笑道:“你还想见太太?能让你进这个下院已经是看在我们当年的情份上,太太早就下过令了,七娘子无论是生老病死,从她嫁入吕府起便与本府再也无挂葛,连同她所有相关的人都不得踏进府上一步,否则乱棍打死!你若不信只管闯去试试!”
这个时候,只听一声脆脆的声音传来道:“何管家,我家九娘子要套一辆马车出门。”
一个妙龄女郎便带着贴身使女走了进来,那女子穿了一件嫩黄色宝相花凌罗半臂,下面是月牙色的缂丝暗花孺裙,头上盘了单环髻,嵌了一只醉娇红花冠。
冠上的金丝衬着她这身淡黄色的衣装,真是人比花更娇嫩,端庄之之余却又不失柔美亮丽。
楚七娘不禁心中一激动,这正是她在府上关系最好,她也最关心的九娘。
楚七娘亲母虽死得早,但她却是正经的楚府夫人,现在的楚太太原是她母亲的陪房滕妾,在楚夫人死后扶的正。
楚太太虽是楚夫人的远房表妹,两人出身却是天差地别,楚夫人是书香门弟,楚太太却是实打实的竹门出身,她最是苛刻银钱,又极重尊卑,对楚七娘倒一直是百依百顺,但对其它妾室的儿女就没那么亲厚了。
楚太太一共生了一儿一女,儿子楚天祥是楚家唯一的男丁,女儿便是楚九娘了,楚天祥是家中的宝贝,楚九娘在家里的地位倒是不如楚七娘那么受看重。
所以她想要什么都需七娘出头,楚七娘自小失去母亲,跟着老太君长大,随后又来了京城,与楚九娘最是亲厚,也最喜欢替这位乖巧的妹妹出头。
曾妈一见楚九娘也是连忙笑道:“哦哟,原来是九娘子。”
楚九娘一见曾妈,一张柔美的粉面便似乎微微一僵,皱着眉道:“你来这里做什么?”
曾妈叹了口气,用小袖抹了抹眼睛道:“九娘子有所不知,七娘子……没了。”
楚九娘似吃了一惊,方才淡淡地道:“这样,那也算是她的造化。”
曾妈见楚九娘不甚热情,只好涎着脸道:“九娘子,这七娘子如今连个发丧的钱都没有,你看在七娘子素来与您交好,这么个大夏天。让主母给一点发丧的钱……”
楚九娘听了连忙打住,脸上薄怒地道:“我对府上各个姐妹都一视同仁,哪里有跟谁特别亲厚之说,况且母亲是楚家的主母,七娘已经嫁出去了,是吕家的人,你这老货怎么敢在此胡言乱语。”
楚七娘只觉得心头腾地一击,眼瞧着这个她一直当作是最亲妹妹来照顾的女人,听见她的死讯眼眸深处满满得写着的,不是悲伤,而是得意。
旁边的使女立即粉面一翻怒斥道:“何管家,还不把这个老婆子撵出去!”
何管家一听连忙把曾妈往外推搡,喝斥道:“你这胡说八道的老婆子,九娘子向来洁身自好,对谁都亲厚,也是念着旧情跟你说两句话,你就蹬鼻子上脸了!”
他跟着几个下人一把就将曾妈推出了门外,将门关上,何管家赔笑着转过头来道:“九娘子您不要生气,您的贤名,这京都里头有谁不知道?要不然……”他顿了顿,又道:“您看这七娘子发丧的事情……”
楚九娘嗔怪地道:“这七娘是吕家的人,死了也是吕家的鬼,倘若我们去给七娘发丧,不知道的会以为我们楚家对吕家不满,到时又要连累父亲。你也是家中的老人了,怎么如此糊涂?!”
何管家原本也只是一问,楚九娘这么一说,他自然乐得不去触楚太太的霉头,连声道:“还是九娘子想得周全。”
楚九娘拂了拂衣袖,道:“今天天气也太热了,何管家记得在在马车里放上一点窖冰。”
何管家连忙笑着应是。
旁边的使女笑道:“九娘子,你就算是花妆融了,那也还是群芳会里一等一的美娘子,而且即美且贤。”
楚九娘啐了一声轻薄,但眉宇间颇有得色,两人说说笑转头而去。
楚七娘站在一旁,僵直了身体,若是她还有躯体,她一定会狠狠地给这得美且贤的楚九娘一个耳光。
这个自己但凡有一点好处便会分之一半的楚九娘,这个曾令自己处处维护的楚九娘,这个一贯表现的与自己姐妹情深的楚九娘,自己却到如今才看清楚,这个任自己的躯体腐烂生蛆满面得色的才是真正的楚九娘。
所有的人都在摇着轻罗扇子,盛妆宴席里欢笑,而停在山庄里头的自己却正等着腐烂,楚九娘看着泛着天青水光的苍穹放声嘶喊道:“我不甘心!我不甘心!我不甘心!!!!”
山间厚荫浓绿,压着蝉鸣如雷,越发显得夏日闷热。
几个壮汉子抬着一口薄皮棺材,向着一处坑地走去,也没什么送葬的人,唯有曾妈跟柳妹穿了一身白色的麻服丧在那边抹着眼泪。
柳妹是哭得真心实意,曾妈是早就没眼泪了,只撸起小袖子不停地沾沾眼角示意一下。

3惊变
原本卷土该是族里的男子男孙,但现在也不讲究了,只那几个陌生的壮汉抬棺卷土,等棺材放了进去,把那土一垒实,便在坟前算起了钱。
曾妈讨价还价了一会儿,才一脸不高兴地排出几十文钱,那几个壮汉不依,几个人就围着坟堆争吵了起来。
柳妹靠着土石碑早就没什么力气再争了,原本她们连发送楚七娘的钱都没有,幸亏早几日京都里的姑爷突然遣人快马送来了五十贯,她跟曾妈便急急地给楚九娘办理丧葬的事情。
曾妈坚持用一口薄皮松木棺材,柳妹在一旁争道:“七娘子好歹也是贵门的女子,怎么能用松木棺材。”
曾妈反唇相讥道:“不买松木棺材,难道你还想买金丝楠木不成?!姑爷给的是五十贯,你以为姑爷给了我五十两黄金啊?”
柳妹哭泣道:“即便不是什么上等木材,但一付柳木棺材总是要的吧!你也说了姑爷明明给了你五十贯的!”
“哎哟,你这不当家不知柴米贵的,你知道后面这出殡要花多少?扎花,纸钱,你我的麻衣孝服,哪样不要钱,你都用来买棺材了,后面怎么办?"曾妈抱怨道:"这五十贯到最后我们两个还要贴补几个,你知不知道?唉,我真是作了孽了,跟了这么个小娘子,连自己的棺材钱都保不住哦!”
从棺材到出殡的仪仗曾妈都是一减再减,最后两人都争疲累了。
楚七娘入棺的时候穿的都是平日里的衣物。一件相州的暗花牡丹花纱褙子,里头是一件轻薄丝绸孺裙,这料子是皇家的御赐之物,楚老爷拿回家,楚夫人便当着他的面给了一段给楚七娘做衣服,也是楚七娘最喜欢的衣裳之一。
曾妈见柳妹给楚七娘这么打扮,眼神颇有一点可惜了这么一件好衣衫的意思,但到底这是一件楚七娘的旧物不敢多说什么。
后面是棺材里的陪葬,柳妹坚持把楚七娘平时里喜欢的用品都放了进去,多是一些日用品,最稀罕的是一床平江府进贡的嵌螺纹细纱缝制的纱帐,这个纱帐团起来不过拳头大小,实在是楚七娘到现在剩下为数不多的家当中最值钱的东西。
柳妹坚持要放,曾妈虽然争了两声,但到底理亏,只好一脸心疼地看着柳妹放了进去,也为此她才心有不甘地又苛扣了抬棺工的一点钱。
庄子上原本也不缺人,但因不知道主家对这个被放逐的儿媳尸体到底是个什么态度,因此没人肯来抬棺。
曾妈与柳妹正无奈间,没曾想正好有一群人毛遂自荐,曾妈大喜过望,把价钱又压了压谈了下来。
本来就不高的工钱曾妈又要减少几个,这几人当然不服气,就在几个人争执之间,天上雷声滚滚,顿时豆大的雨滴便掉落了下来,那些人只好骂骂咧咧地走了。
曾妈这才心满意足地回过头来,喊着柳妹走人。
柳妹擦了擦泪,又给楚七娘叩了几个头这才依依不舍地起身,此时大雨的天色都黑了,曾妈便急急地拉着柳妹而去。
雨一直下到深夜方才停止,深山野谷里,雨一停倒是天清白月光。
几个汉子提着铲子便来到了坟前,正是早前抬棺的几个人,他们一到便动手挖起了刚好垒好的新坟。
才下过大雨的土松软,不多时一口薄皮棺材便显了出来,几人用铲子稍一用力,薄皮棺木便开了。
当前一个人便借着月光搜罗了起来,棺材里寥寥无几的东西让其中一个人开口道:“这真得是当京都里当官户人家的媳妇么,我看还不如一个富庄家里的女人。”
其它人不由得吩吩称是。
其中一个人压低了声音道:“你懂个屁,当官人家里用的东西都是贡品,少归少,快拿,拿了合棺走人,我们也算是对得起她了!”
几人应声称是,但搜了一会儿到底搜不出什么东西,当前那人道:“把那女人的衣服也扒了。”
几人连忙动手把楚七娘衣服连同里面的褒衣也都一起扒了下来,其中一人借着月光,见楚七娘面色娇媚,竟跟活着似的,胸前Ru房浑圆,细腰长腿,便如同着了魔似的上前揉搓。
当前的人见他脱裤子不由大惊,道:“你疯了么,这是死的。”
那人颤声道:“你们谁干过官户的媳妇,平日里她们从我们面前过,我们连头都不能抬,现在不玩,这辈子哪里还有机会。”
领头的人见这几个人都有被说动的意思,连忙拿起铲子在那人的脑袋上一敲,令人把他拖出来,低声骂道:“挖人坟是损阴德的,奸人尸,那是要损阳寿的,万一诈了尸怎么办?”
旁人一听诈尸,都不由自主地打了一个寒颤,那点色心都收了,急急地把楚七娘摆放好,将棺盖又合上去。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山中寒凉,还是刚才出了力,浸透了汗水的衣服被风一吹,便遍体生凉,几个人个个都觉得这会儿比方才阴寒了许多。
山中的野狼一呜哮,几个抬棺的人连手都打颤了起来,其中一人手一颤,棺就没有合缝,正想要再挪一下。
突然天上爆了一道响雷,抬棺的人吓的一哆嗦,薄皮棺盖就这么掉在了地上,却见棺中的女子杏眼圆睁,直勾勾地朝天看着。
这人一瞧之下,魂魄都飞了出去,一声凄厉的惨叫之声,大喊着鬼,有鬼,便连滚带爬地出了坑飞奔而去。
那领头的强自镇定叩头道:“我等虽然是挖了你的坟,却是受人指使而来,有人要你棺材里的东西,说是连同衣衫一起扒了去。冤有头,债有主,你要真有灵,找那个雇人挖你坟的人去。”
他的话刚完,又是一道闪雷劈在棺木上,里头女人似动弹了一下,领头哪里还能强撑,惊叫一声也仓皇而去。
天空中的闪电如同游蛇一般,照亮了半个天空,一道接着一道闪电劈在了棺木当中。
而于此同时,官道上一辆马车也被闪电劈中,顿时马匹齐声嘶鸣,前蹄翘起!
4.重生
“曾姨,曾姨,你看十娘的眼睛好像动了!”
楚七娘慢慢地睁开双眼,一位发髻纹丝不乱,穿着月牙白居士服的,手里拿着紫檀香木佛珠的老妇正皱眉瞧着她,待得见眼前的人睁开眼睛,方才舒了一口气。
她见楚七娘能将使女喂的水喝下,便点头道:“好了,十娘子醒了,都散去吧。”
这个曾姨楚七娘是认识的,她原是楚老夫人的侄媳妇,是楚老太爷堂兄的儿媳。
当年楚老太爷带着堂兄侄子一起出门贬私盐,后来半道上却叫官府给抓了,楚老太爷的侄子把罪都背了下来,贩卖私盐又不肯交出货物,判了个死罪。
楚家却正是靠着这笔私盐才立住了脚跟,曾姨自从丈夫死后,就一直吃斋念佛,从十六岁到五十六岁,守寡四十年又为了楚家争得一座贞德碑,因此在族里可谓深得敬重,从族长到下面都尊称她一声曾姨,除了楚老夫人,无人例外。
她一直住在平江府里给她设的庵堂里,不是逢年过节,基本上不会出来,若非刚才有人喊了她一声曾姨,楚七娘都有一点认不大出来她。
楚七娘微微歪了一下头,隔着帘子,她看见屋里还站着三个妙龄的女子,左边穿湘妃色短孺配六幅石榴红缀金珠长裙的是楚五娘,右边穿缂丝鸟雀孺裙是楚八娘,中间穿玫瑰灰绉纱滚锦绣边褙子的是出嫁之后又守寡的楚三娘。
这些人楚七娘都认得,可以说也都是她的亲人,她为什么会在这里,这些人又为什么口口声声叫自己十娘,楚七娘尽管心中诧异万分又震撼之极。
“都说不要连夜赶路了,要不然我们也不会碰上这场暴雨,刚才的雷炸得吓死人了。”楚八娘抱怨道。
“还不是十娘路上病重,要赶着去京城找大夫,曾姨也是顾念她!”楚五娘摇着一面小团扇笑道,她在家中素来以懂事而受到上下好评,此时也说话也尽显体贴。
“好了,妹妹们不要在这里说话了,让十娘休息一会儿。”楚三娘细声地道,她出嫁不过一年就守了寡,夫家的人明里暗里指她克夫,不得已回得娘家,楚七娘是眼看着当年娇艳的一个女儿家短短两年变成了颜容憔悴的妇人。
“那十娘你休息!”楚八娘没心没肺的说了一句,掉头就走了。
“要不今天我留在这里看着十娘吧。”楚五娘拿着罗扇对曾姨道:“刚才这么一吓,我真是半点睡意也没了。”
她这么一言声,原本已经起步的楚三娘却不得不停住了脚步,不知道该进还是该退,照理她是姐姐,该先提自己留下来照顾病重的妹妹,可是她身背着克夫的不祥之名。
这一路上十娘突然病重,虽然她的身体一向不太好,但楚三娘已经有了忐忑之心,现下真不知道该不该说留下来,面上不禁显出为难之色。
“不必了,十娘身体不大好,还是我来照料的,五娘还是回去休息吧,明天就能到京城了。”曾姨转动着佛珠道。
楚五娘也就是为了体现姐妹手足之情,这么一说而已,曾姨拒绝,她乐得轻松,于是一笑,说了一句曾姨费心了,便转身离开了。
楚三娘松了一口气,也说了一声您多费心,便跟着离开了。
她们一走,曾姨便过来掀床前的粗布帘子,楚七娘连忙闭上眼睛,把呼吸放沉。
曾姨见楚十娘虽然面如淡金,皮薄色黄,但似乎气息平稳了许多,不由长出了一口气,她算是临危受命,平江府老太君临死之前把这些小娘子托付给她,请她照看着送到京城里来。
这个整天病殃殃的楚十娘虽然不甚喜爱,她对这些小娘子的生死也不是如何上心,但若是死在半路上,于她的清誉也不免有损,现在眼见她气色好转,这才放心地令使女收拾好桌面上茶碗转身出去了。
楚七娘挣扎着从床上下来,城外极少客栈,道观庙宇通常都兼做客栈,行人错过了城里的宿头,就借住禅房。
曾姨是个居士,楚家借住的自然是一间尼姑庵,但禅房里自然不会有什么铜镜,好在旁边的铜木洗水架上还放着一盆水。
楚七娘这么低头一照,只觉得心头像是猛然一震,水面的女子的容貌虽然与自己极为神似,但年龄明显还末极笄,这正是自己最年幼的妹妹楚十娘。
这个妹妹自小身体多病,娘亲生下她就难产死了,楚夫人生前也带过几天,因为这点关系,楚七娘对她一直心存爱怜,虽住在京城无法照看,却一直有托人断断续续地托人给她带过东西。
楚七娘万万没有想到自己会有一日假托这位幼妹的躯体重生于世,她再仔细临水看了一下自己的容貌,楚十娘因为常年生病,一张脸小的差不多没有巴掌大,五官长得跟楚七娘想像,却远没有她那么神彩飞扬。
楚七娘退后了几步,跌坐在床头,她心跳如鼓,心中却隐隐明白了一件事情,虽然有一点匪夷所思,但自己却是真真实实的借着十娘的躯壳还阳了。
门外面又响起了脚步声,楚七娘连忙躺下,曾姨又走进来转了一圈,将灯光捻小,又将架子上的水端了出去,然后才将门掩上。
楚七娘躺在床上,手握住被子,心中即感慨自己重生,也为那位久病缠身可怜的十妹故去而悄悄流泪。
她在床上翻来覆去大半夜才算慢慢睡着,早上醒来的时候,曾姨领着使女端来了一点清粥跟素菜,尼姑庵里自然没有什么荤腥的东西,但楚七娘还是觉得甘甜可口。
她自从嫁进吕家,一直都处于忧患交集之中,从来食不知味,突然放下了心中的包袱,就感觉好像饿了很久似的。
她一连吃了三碗米粥,才发现曾姨的眼中露出惊诧之色。
楚十娘的病一半是先天有亏,一半是自己抑郁不欢。
一碗米粥,她通常喝半碗便要推碗了,人人皆知她这个习惯,今天竟然喝了三碗粥还意犹末尽,曾姨自是略有一些吃惊。
楚七娘也意识到了这一点,于是略带一点含羞地道:“不知道为什么,这胸口的烦闷没了,但人饿得慌!”
曾姨点头道:“许是昨天大病一场,反而把十娘子过去的病气给带走了,十娘子因祸得福,那也是老爷跟太太的造化。”
楚七娘心中冷笑,楚太太真是恨不得这些庶女们都变卖了换钱,哪里还管顾她们的生死。
楚三娘就是因为楚太太贪图人家财礼而替她结下的一门男方身体不佳的亲事,像十娘这种即不能快快地打发出去换彩礼,又省不下费用的庶女,她没死成对楚夫人来说应当是噩耗才对。
楚七娘前世虽聪慧过人,但却事事要争个是非屈直,结果是人定不能胜天,落得个凄惨的下场,所以尽管心中冷笑,但脸上只是淡然一笑,没有多说什么。
曾姨心中却是觉得一阵蹊跷,她虽不常住楚府,但这些小娘子都是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长大,谁人什么性子她还是很有数的。
楚十娘寡言少语是对的,但她是那种落落寡欢无语,而不是淡然看开的无言,现在的楚十娘跟以前的楚十娘瞧着相似,实是天差地别。
楚七娘自然很快就意识到了曾姨的困惑,过去她对楚七娘来说就像是府里的一尊佛像,面上是一定要存着敬意,但要不要特地上门去上柱香,却是各凭喜好。
曾姨即是有功德碑之人,说话做事最讲究一个规矩,因此楚七娘过去是见了她有多远躲多远,但现如今她是楚十娘,一个楚府里最微弱的存在。
楚七娘放下碗,低声道:“曾姨,我这一路上若非您的照顾,只怕是早赴了黄泉,多吃一点,身子好一点,也好让曾姨少受一些累。”
这些小娘子的悲喜曾姨其实是不关心的,但人通此情,楚十娘对曾姨表达感激之情,也无形中拉紧了她与曾姨的距离。
“你能如此想,那就对了。”曾姨脸色放缓地点了点头,她起身,楚七娘也起身相扶着送她出门,曾姨对楚七娘的恭敬更是满意。
她自认为楚府牺牲了很多,得到楚府多大的恭敬即是应该,也是规矩,可惜的是楚府懂得规矩的人已经不多,如今她在楚十娘的身上见到了规矩,便对楚十娘不禁生出了一些好感。
她暗自点了点头,原本人就是吃饱穿暖才有资格郁郁寡欢,像庄子里头那些长工,连吃都吃不饱,哪里有力气发愁,楚十娘大难不死,知道自己能落落寡欢是种福气,那倒也算是不小的长劲。
楚七娘听见曾姨的脚步声完全消失了,才吐出了一口气。
虽然现在自己是十娘子的模样,但还是不能行差踏错一步,楚七娘不想浪费十娘给自己的这一条命。
这一世她要为自己挣,也要为十娘挣。
5腐朽
将这些原本留守在平江府老家的家眷都接到京城,看来自己的父亲是下了决心要跟过去一刀两断,当一个只管关圣贤事,不沾铜臭味的士大夫了。
可事实上家里的开销很大,楚家做了几十年的豪绅,早养成了花钱如土的恶习,从上到下奢侈浪费成性。
楚太太好财如命,但却也不是一个节俭的,她最喜欢用从大辽来的东珠敲成粉敷面,每年光敷面用的珍珠面便要上千贯,其它花在衣料,首饰,鱼骨冠上的钱也都不是一笔小数目。
楚七娘在经营上面颇有天赋,过去家里的庄子,铺子有她来经手,往往是一本万利,多多少少弥补了这些亏空,现如今却是只有花的,捞的,却没有挣的人,即使金山银山转眼都要吃空了。
更何况再没有比楚三娘更清楚,楚家已是拆东墙补西墙,金山银山早就没了。
楚夫人手头一紧,第一个拿来开刀的只怕就是这些庶女。
车队又重新上路了,眼看着京都就要到了,车上的女子们个个都脸露兴奋之色,像是大好的日子正在等着他们,就连楚三娘的脸上也泛出一点红晕。
楚七娘却只掀起车帘看向外面,心里却在盘算着到底该怎么办,她到此刻方才知道家中的老太君已然身故。
这也难怪楚家能这么轻松就变卖了家中的祖产,整个往京都里迁移。
楚家夫人身故之后,楚七娘小时候便是跟着这位老太君长大的,想起老太君对自己的疼爱,楚七娘强忍着才没落泪,心中唯有庆幸自己的不幸好在老太君不知,可是如此一来,她唯一的靠山却也没有了。
车队的速度突然渐渐放缓了下来,八娘连声问怎么了,十娘将马车帘子掀得更高了一些,却见前面是一队兵甲。
“出什么事了?”曾夫人小声问前头的林管事,只听那个林管事道:“说是开封府宋提刑在办差,不知道出了什么事,前头围得密不透风,路都不通了。所有的车辆都不许过去,叫我们掉头。”
“这眼看着京城就要到了,难不成还要留宿在外面。你就没跟他们说我们家老爷也是在朝中为官的,能不能通融一下,让我们借个过?”曾姨皱着眉问道。
林管事脸露尴尬之色,楚七娘心中却暗笑。
京城里有一个笑话,路上大喊一声官老爷,十个路过的男人要回头六个,其中三个是太中大夫,一个是银青光禄大夫,一个是金紫光禄大夫,另外一个总算不是大夫,那是中书令。
开封府的提刑连睬都不会睬他们,曾夫人虽有一点不满,但又不好在小娘子门的面前露出浮燥之色,只好道:“即然如此,那我们先在这里等等看,实在不行再找宿头吧。”
哪知这一等就是半日,等到了晌午,车厢里更是闷热难当,偏偏曾姨见乡野人多,不让小娘子们下车透气,前头也不见前面的兵甲有放行的迹象,车里的女子不仅都叫苦连天。
楚七娘掀开帘子往外张望,此时有两个背柴的农夫从车前走了过来,其中一个小声道:“总算放了,刚才官爷都问你什么了?”
“还不就是盘问新坟被扒的事情,听说原来被扒的是一个官户的媳妇,啧啧,刚埋进去就被扒了出来,上面震怒,说是要往死里查,查到人为止。”
前面那个柴夫大吃了一惊,失声道:“即然是个官门人的媳妇,怎么会被葬在这个荒天野地里?”
“小声!”后面砍柴的人慌忙嘘道。
楚七娘只觉得眼前一黑,连忙将帘子放下,费了好大的力才能阻止自己不浑身颤抖,隔了好一阵子,她才算平静了下来。
“十娘,你怎么了?”
楚八娘挨着楚七娘比较近,见她脸色白得如同纸一般,不禁脱口问道,她这么一开口,马车里的人都把目光落在了楚七娘的脸上。
楚七娘勉力一笑,道“又觉得胸闷,不妨事,想下车去透透空气。”
楚三娘掀帘跟车夫小声说了几句,隔了不多会,曾夫人就带着使女过来了,道:“怎么了,胸又闷了?”
楚七娘想起自己躺在烂泥地里等着腐烂的躯体,只觉得胸闷地都无法呼吸,曾夫人见她整张脸都没了颜色,不禁皱起了眉头。
“若是实在不适,不如躺下,其它小娘子到前头的车辆去坐。”
楚七娘摇了摇头,道:“我不妨事,只是想下去走一走。”
曾夫人拿捏着佛珠皱眉道:“外头人多,且都是一些山村野夫,你一个末出阁的小娘子跑出去多有不便。京都离这里不远,说是几个小娘子连马车都坐不牢,岂不有损名声?”
若是换了寻常,楚七娘一定会选择顺从曾姨,但是此刻她心情激动,绝计无法就这么漠视地从自己的坟前走过。
“曾姨,我胸闷难当,只怕一时喘不过气来,别得不怕,只怕给您这个菩萨居士惹麻烦……”
曾夫人听着这句话不眼皮一跳,眼前楚十娘这句话大有威胁的意思,若是楚十娘的口气颇有威胁的意思,倒似自己不让她下车,等下她若是有一个好歹,自己倒像是有心所致,那不免累及清誉跟修行。
这种举一关三,语带威慑又淡定自如的气派完全不是自己了解的楚十娘能有的,可她细看之下,见楚十娘捂着胸,脸色苍白,面黄肌瘦,神色惶惶,哪里有半点贵重之气,心中思量再三,只好道:“十娘子即然真得不舒服,那下车透个气也好。”
楚十娘立即松了口气道:“那我便让三姐陪我即可,曾姨前头忙,就不用陪着我了。”
曾夫人顿了一顿,道:“我看还是让五娘子陪吧,三娘子就便陪着八娘子在车上再坐会儿。”
八娘见陪十娘下车地居然是五娘,不由好生失望,道:“不如我们一起陪十娘下车透透气好了,曾姨这车上实在是太热了,莫说是十娘,就是我们也受不了了。”
曾姨沉声道:“十娘子是胸口不舒服才下的车,八娘子要是下车,回头你们的母亲是若问起来,我便说是为了贪玩。”
“八娘,这车下面这许多人,曾姨要照看车队已是不容易,你就不要再多事了。”五娘叹气摇头道。
八娘子只得气恼地看着五娘扶着十娘下了车子。
楚七娘下了车,刚刚站定,便看见几人骑着快马从眼前驰过。
当前一个人穿着修剪得当黑色马服,脚上是乌皮面官靴,黑衣黑马,气势逼人,从她们身边经过的时候,像是转头瞥了她们一眼,这人不是李西敏又是谁。
6.私房
楚七娘只觉得心口咚得一声,连忙后退了几步方才能稳住脚步。
楚五娘虽是庶女,但因身出富门,家中父亲又是一个朝中大臣,所以自许很高,平日里对上门求亲的人都挑三捡四,而李西敏这么转头瞥来的一瞬,她只觉得身体像是被雷击打了一般,顿时面红耳赤,呆立半晌都回不过神来。
楚七娘在边上连叫了她几句,她还没有完全清醒过来,脑子里除了李西敏这么转目的一瞬,其它都没了。
楚七娘自然知道号称京城第一美男子的李西敏有何种杀伤力,自己又何尝不是在北郊外见他惊鸿一瞥,便误终身。
楚五娘魂不守舍,却是方便她避开曾夫人的视线,向前走去。
楚家的车队除了载人的马车,还有几大车的财物,其中一车更是满满的平江府最好的刺绣缎子。
除此之外另外家中的妾侍们虽然没有来,随行的倒有她们几大车的衣衫杂物。
她们虽然要等料理完了家中的事务才往京都,东西却是吩咐曾夫人先带一部分过来。
几位妾侍把自己冬天的衣物都让林管家先带了过来,那就是即成事实,这衣衫都送过来了,楚太太总不能让她们在平江府过冬吧。
这样零零碎碎总有七八大车的东西,她们出行虽有楚府林管家料理,但这些女人的东西却只能先由曾夫人照看。
此处人来人往,她们统共只带了三个使女,曾夫人不免要费心费神,也就顾不上十娘跟五娘,回头想找个人手看着,这么扫了一圈,再回过头来五娘跟十娘已经不在车跟前了。
楚十娘走得远了,楚五娘才算是回过神来,虽觉得不妥,但是心里也是好奇那个男子奔去的地方出了什么事,转念一想要是曾姨责怪起来,还有十娘挡着,所以只犹豫了一下便佯装不知地跟着楚七娘往前去了。
李西敏一到,像是引起了一点骚乱,平头老百姓这边的热闹都瞧得差不多了,听说是京城里那个声名显赫的长公主家的小公爷到了,哪里凑去围观的。
办差的官兵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只听说小公爷来了,自然要先去保护李西敏,这么一个乱,围着坟的官兵就松散了。
楚五娘是恨不得也去瞧才好,但旁边的十娘却是径直朝着坟堆走去。
楚七娘走了一会儿,遥遥地便看见了自己埋身之处,只见一处荒坟,一口薄皮棺材扔在一边,旁边被白麻布蒙着的想必就是她楚七娘的躯壳了。
她立时觉喉口一股血气上拥,往世的苦楚与悲愤一丝也不差都涌上了心头,浑身巨颤,拼劲了全身的力气,才没有放声大哭。
一旁的楚五娘是伸长了脖子眺望前头被围观的地方,真恨不得身有翅膀,也飞过去才好,偏偏楚十娘不知道是着了什么魔,在坟堆里四处乱转。
此处是吕庄的地界,这是个烧碳的庄子,因此靠着山脚下这处凹地也没有种什么庄嫁,夏天草长得旺盛,只是刚被官兵搜索过,因此草面被踩踏一片狼藉。
官兵们搜的时候是清晨,此时却是晌午,日光正好。
楚七娘缓过了心神,目光仔细地巡视着地面,突然发现草堆里有一物在日光的照射下一闪,她心中一喜,那样物事她再也熟悉不过,正是自己的一枚随身的小戒指。
楚七娘悲愤到极点的怨怒,令得那群盗匪惊慌失措拿着她的东西匆忙奔逃,以至于这么一件重要的东西便失落到了地上。
戒指很普通,只是一枚嵌象牙石的金戒指,连贪财的楚太太都有一点瞧不上眼,但这枚戒指却是楚七娘的母亲临死之前留给她的一只机关铁盒的钥匙。
楚七娘眼看着这枚戒指就落在五六尺远的草堆上,却不能径直走过去捡起来,这样会引起楚五娘的怀疑。
这枚戒指要是被楚五娘发现,楚七娘可不敢相信她会替自己隐瞒。
“我们往回走吧!”楚五娘用绢帕扇着风埋怨道:“一个坟头有什么好看的,若是见了什么不该见的东西,那岂不晦气。”
“这边空旷一点,那里人太多,我光瞧着就喘不过气来。”楚七娘笑道:“五姐,那边的花真好看。”她说着快走几步俯下身将那枚戒指捡起顺手塞入自己的绣鞋,又在旁边摘了一朵白花。
五娘看着她手中的那朵野花,有一些狐疑地瞥了一眼这个平时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十妹,道:“咱们府上那许多名贵的花,一朵小白花有什么看头的,快点回去吧!”
楚七娘拿到了那枚戒指,心头略松,也不再坚持,便跟着楚五娘往回走。
楚五娘是惦记着李西敏急急地往回走,楚七娘则不紧不慢地跟在后面,她们一上坡,便看见曾夫人脸色铁青匆匆过过来道:“五娘十娘,你们去哪里了?”
楚五娘委屈地道:“十娘走得急,我怕回头走散了,所以也就没来得及跟曾姨说一声。”
她言下之意是楚十娘一个人不理不顾跑远了,她是迫于无奈,怕丢了十娘只好跟过去的。
曾夫人看了一眼楚十娘,见她脸色苍白无丝毫血色,手里拈着一朵白花,更显得瘦弱单薄,仿佛轻风一吹,便能吹跑了一般,沉着脸道:“你可好些了?”
楚七娘细声地道:“叫曾姨妈费心了,我好多了。”
曾姨道:“那请小娘子们都上车。”
楚七娘应了一声,再也不多说什么便上了车,楚五娘却是心有所系,便道:“曾姨妈,我们刚瞧着突然又热闹了起来,可是路通了?”
曾夫人对她们自说自话的跑开有一些不满,板着脸道:“听说是一位小公爷借过,已经过去了,小娘子再耐心候候,很快就能通车了。”
楚七娘靠在车厢上听见了,心中冷笑了一声,想一想此刻的李西敏只怕是心中要埋怨自己跟他冤孽不清,死了还要挡着他的路,若是京城里这么一传,还要误以为他是专程为她这个声名败坏的女子而来。
7.再遇
车子一直到了傍晚,方才勉强通车,有一车的女眷在,他们自然也不能赶夜路,日头一斜,林管家就急急地谴人去找宿头。
所幸此处离京都已近,南来北往的客商也多,因此很快在官道边找到了一处的驿站,只可惜等他们到了那里,耽搁行程的人很多,竟然已经没有了客房。
林管家只得亲自前去商量,隔了一会儿回来让曾夫人领着小娘子们进去,说是驿站听说是楚家人,让人给挪了三间上房出来。
楚五娘听了不禁笑道:“看来爹爹在京城里很有威望,这城郊的小小驿站也知道他老人家。”
楚三娘听了微笑着浅浅点了一下头。
楚八娘坐了一天的车子下来,早就怨声载道,连忙跳下车去。
楚七娘想到那个为了官位能卖自己女儿的爹爹,再听见楚五娘忍不住自得的声音,真不知道是哭还是该笑。
几位风华正茂,又衣着奢华鲜艳的女子络绎走进院子很是引起了住客们倾慕的眼光,楚家的小娘子眼不斜视高昂着头在一众注目礼中踏入了上房内院。
二进内院里除了西边是抄手游廊,东、北两处都是三间厢房,楼上楼下,北厢房的西侧还带了一个耳房,另有单独一处不小的院子。
内院很小,随意摆放了几大盆万年青,墙角另有几株蔷薇忍冬花攀附着游廊,跟寻常富庶人家院子不能相提并论,但跟前面一进的院子比起来,是要清静雅气多了,引他们进来的店小二举止也很恭谨,曾夫人颇为满意。
楚五娘眼尖,见那边耳房内的小院子里栓着匹皮毛黑色的骏马,便连忙问旁边的楚十娘,小声地道:“这可是我们前头见到的那人骑的马?”
楚七娘淡淡地道:“前头的谁?”
楚五娘不禁无趣,只道:“你没看见就算了。”
楚七娘如何不认得这匹马,但凡与李西敏相关的,她没有不认得的。
这匹马叫做乌夜,是梁国公爷亲自从边贸肆市挑回来的马犊子,由李西敏一手养大,是他最喜爱的一匹马。
那店小二见楚五娘她们扭头瞧院子,便笑道:“梁小公爷便住在这耳房里,这三间上房原也是小公爷订下的,前头你们林管家拿了名贴过来,正巧小公爷路过,听说你们来了女眷缺房间,便说与你们的老爷是故交,让了三间上房给你们。”
楚家这才知道她们突然得了三间上房的由来,原来不是楚老爷的名号惊人,不过是路上那位偶遇的小公爷让了两间给他们。
楚五娘忍不住道:“小公爷真是一个体恤之人。”
小二笑道:“可不是,小公爷瞧着不亲近,人却是一个好人,见了面小娘子可要好好谢上一谢。”
曾夫人在边上见楚五娘竟然跑去跟一个小二有说有笑,不禁脸沉了下来,淡淡地道:“小公爷这也是为了跟我们老爷的交情,回头自然老爷会答谢,。”
楚五娘顿时觉得自己失礼,连忙转过身来挽起了楚七娘的手臂。
那小二见曾姨的脸色不对,也失了说笑的兴致,一路将她们引到了厢房前,简单吩咐了几句,接了曾夫人的几文赏钱便下去了。
楚家分到的两房是北厢房楼上的两间,算是最好的房间之一,曾夫人把楚八娘跟楚三娘分了一房,又让楚五娘跟楚十娘睡一间,自己则单独睡了一间。
楚七娘虽然不愿意跟时不时提李西敏一下的楚五娘住一屋,但依照楚十娘的性子必然是不会反对的,所以只好心中暗叹了一口气跟楚五娘一起进了房。
临来的时候,楚太太在家信中言明,京里不同平江府,家中女眷的贴身使女需由京城府里配置,原来府上小娘子们的使女一律发卖,所以四个小娘子上路,只曾夫人带了二个使女。
楚八娘为着发卖了几个一直服伺她的贴身使女本来就不高兴,路上人不方便了就抱怨得更加起劲,曾夫人只好让其中的一个使女专门去伺候她,剩下的那个要围着三个小娘子转,便有一些忙不开。
因此使女只匆匆给她们收拾了一下,便出去给三个小娘子准备晚餐去了。
楚十娘的身子就是个病胚子,楚七娘进了房便卧床休息,楚五娘却是心猿意马。
隔壁的耳房里就住着一位小公爷,她酷爱听戏文,才子佳人相恋,讲究的都是个偶遇,可要她想办法去跟陌生男人私会,她还没楚七娘那个胆子,但思来想去又舍不得这个机会。
楚家二房所出的四娘只比她大了一岁,不过因为运气好,前年去庙里进香的时候竟被平江府通判洪大人的次子一眼相中,当年便换了庚贴,年底就嫁了过去。
嫁过去才一年,洪大人就升任京都刑部员外郎,楚四娘顺理成章地跟着洪家迁到了京都。
楚四娘的亲事简直成了楚府大小娘子的典范,楚五娘因为与她年岁相近,经常被人拿来做比较,一个是连婆家都没有下落,一个却是京城大员的媳妇,天上地下之差。
对这些闲言碎语,楚五娘除了把楚四娘恨得牙齿痒痒却是莫可奈何。
李西敏声名远播,楚五娘即使在平江府也听人闲话说这位小公爷原来的妻子是位候爷千金,只可惜嫁过去一年便身故了。
难得小公爷有情有义,竟要为妻子守孝二年,都感叹这女子是个无福之人。
多情之人,又守寡多年,谁能保证这么一刻他不会因为空守多年而突然瞧上了其它的女人?
眼见大好的机会便在眼前,楚五娘不禁联想倘若自己能嫁入梁国公府,一朝便是皇亲国戚,一个区区刑部员外郎的次子又值得了几钱?
她这么一想,不免浮想联翩,越想心越动,在房子里走了几个圈子,瞧着床上的十娘像是已经入睡了,犹豫再三,终于还是悄悄地开门溜了出去。
楚七娘见她出了门,才睁开双眼,无奈地叹了一口气,暗自希望楚五娘不要把脑筋动在了乌夜的身上,否则那就麻烦了。
可惜天不从人愿,她还真是猜对了。
8.重逢
楚五娘确实打算从院子里的那匹黑马下手,她虽然不会骑马,但是家中马匹甚多,耳熟能详,知道马大多爱甜食,所幸她也爱吃甜食,临来之时还特地带了一罐牛乳熬制的石蜜,正好拿来一用。
若是那小公爷出来,见爱马如此跟自己相投,必定会对自己心生好感,说不定便会像那洪生对楚四娘一样,对自己一见倾心,楚五娘想到这里不禁嘴角都显出了一丝笑意。
她越想越觉得兴奋,脚步轻快地穿过半月门,进了隔壁耳房的院子。
楚五娘走得进了,才发现这匹黑马比之家里的马竟然要高出一个马头,高大无比,都不知道它是怎么穿过那半月门的。
这么一瞧,楚五娘顿时心生怯意,乌夜头一动,她更是吓得连忙倒退了几步。
楚五娘惊魂稍定,见乌夜站在那里纹丝不动,于是稳了稳心神,打开罐子,掏出石蜜放在掌心里托着,一小步一小步满面堆笑的托上前。
她越靠越近,乌夜却始终没有表现出来什么兴趣,楚五娘心里不禁急了,连忙凑得更近,一直将那石蜜伸到乌夜的嘴边。
这一下乌夜终于有动静了,它猛然把头一甩,粗大的鼻孔里喷出的气直接打在了楚五娘脸上,楚五娘惊骇之余顿时摔倒在地,掌心里抛出来的石蜜又恰巧打在了乌夜的眼帘上。
这一下像是触怒了乌夜,它嘶鸣着扬起前蹄,幸亏被马绳牵着,楚五娘才没有被踢到,她吓得魂飞魄散,连忙往前爬了几步,但骇得浑身乏力,竟然站不起来。
乌夜只用力挣脱了几下,系着的缰绳就松了,楚五娘眼瞅着扬起的粗大马蹄,吓得整个人都瘫软在地。
楚五娘惊骇之际,却看见有一个瘦小的人影突然冲了进来,取下柱子边上悬挂的一根马鞭,狠狠地击打在了地上。
乌夜顿时缩回了前蹄,后退了几步,幸免于难的楚五娘才看清甩马鞭的人竟然是……十娘。
楚十娘瞪大了眼睛,又走近了几步,将马鞭狠抽于地,说来也怪,刚才还气焰嚣张的乌夜再一次退后了几步。
这个时候耳房里有人拉门而出,一名俊秀的少年冲上前抓住了还很暴燥乌夜的缰绳,跟在后面的正是换过一身月牙素袍的李西敏。
他与手持马鞭的楚七娘,正巧面对面。
楚七娘丢下手中的鞭子去扶楚五娘,楚五娘眼瞧着本来想在他面前讨好却反而显丑的人,不禁面红耳赤地训斥道:“你疯了么,怎么可以惊吓到马儿?!”
楚七娘没有吭声,那牵马的少年倒是冷笑了一声,楚七娘只扶着楚五娘从地上站了起来。
李西敏的眼睛看着楚七娘,那一刻的眼神墨浓似深潭,楚七娘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只略略低头行了一礼,隔了好一会儿才听他道:“你是楚家的第几?”
楚七娘一身为他所误,重新开始已不愿意再跟李西敏再有什么瓜葛,正思虑间,楚五娘已经重整好了自己衣衫,还有些情绪,对着李西敏施了一礼柔声道:“楚家五娘见过小公爷,刚才是家妹惊着了小公爷的马,还请小公爷看在家妹年幼无知的份上,多有担待。”
李西敏眼帘一落,淡淡地道:“无妨,乌夜的脾气不太好。”他转过头又道:“天赐,把马绳束短一点!”
边上的正是他的亡妻弟弟孟天赐,他听到李西敏这么说,不禁瞧了一眼李西敏。
平日里即便是家中的小郡主与乌夜起冲突,李西敏都是偏帮自己马儿的,而且他最不喜欢那些借着乌夜来跟他套近乎的女人,这楚家的小娘子一连犯了两条大忌,李西敏竟然是一反常态的和善。
又是这些不要脸的楚氏姐妹,孟天赐心中冷哼着扫了一眼眼前的楚十娘,见她在站在院中碧竹之前,穿着一身碇蓝的孺裙,高高的腰际束着七色丝绦,一只古仆的玉环绶压着丝绦。
虽然整个人偏瘦小,但偏偏风动孺裙,眉若青峰,目如墨星,就是有楚七娘那种翩然不似女子的潇洒,他不知怎么就有一点恍然。
楚七娘拉了拉楚五娘的衣袖,让她快点走人。
楚五娘见李西敏开口就是楚家,想必对她们也是留意的,原本一众女子风花正茂,又衣着奢华,又有谁会不多留意两眼呢。
她眼见机会就在眼前,哪里肯放过,道:“多谢小公爷宽宏大量,等五娘见了父兄,定当拜托他们来向小公爷赔罪。
孟天赐听见楚五娘开口,猛然回过神来,眼见五娘眼眸如丝,必是对李西敏有意思,心中又起鄙视之心,想着这楚家女子一个二个都是如此大胆,但听楚五娘说让家中父兄赔罪,又冷笑这楚五娘比之楚七娘的胆子那是天差地别的远了。
楚七娘连忙拉着她给李西敏行了一礼,拽着她往回走,刚转头,李西敏突然开口淡淡地道:“你们从平江府来的,想必带了家乡新出的雨前团茶,不如请我喝个茶,就当是赔罪吧!”
“衡文哥!”孟天赐吓了一跳脱口道,李西敏对这些送上门的浮浅女子从来都是要多远躲多远,这么开口主动相邀的举止真不像是他做的,这会儿太后一心一意要将自己的侄女刘氏嫁于他,这要传了出去,不是要惹得太后不快。
楚七娘也是微微吃了一惊,如果不是她对李西敏每一个眼神都熟之能详,也真得会以为是谁冒了他的名。
楚五娘是心跳如鼓,几乎喜出望外,刚要开口,楚七娘已经抢在她前面答话了,她行了一礼道:“我与家姐出门在外,父兄不在身边,恐怕有不便,倘若回了京城,一定拜托家父相请小公爷品尝平江府的新茶。”
李西敏瞧了她一眼,哦了一声:“是么,当年你们家楚七娘惊了我的马,便是拿茶来赔罪的。”
楚七娘胸口一滞,没能回得上话来,楚五娘已经惊叹地道:“小公爷竟然认识七娘吗?”
李西敏略略停顿了一下,才淡淡地道:“不错,舍妹昌宁与乌夜堵气,与人赌收服乌夜,楚七娘就是拿鞭子吓唬乌夜的。”
楚五娘不禁瞥了一眼旁边的人。
楚七娘只好眼观鼻,鼻观心,昌宁当时拿出来的赌注便是一根累丝托花银钗,物件倒不是价值连城,但却是李西敏亲手为妹妹所画的样子。
楚七娘自然不惜一切代价要弄到手,别人都是拿糖,笑脸哄骗,只有她拿着鞭子下场,就在别人嗤笑的功夫里,她用鞭子震住了服硬不服软的乌夜,赢得了那根钗子,也因此悍妇之名更甚。
“这是我第一次认得楚七娘。”李西敏浅淡地补了一句。
这自然不是他们第一次碰面,但楚七娘听李西敏的意思,倒像是那一次之后,李西敏才认识了楚七娘这个人。
9 重逢 下
楚七娘只觉得李西敏的语调当中竟似有一丝怅然,不禁抬眸,却见他神态如故,心中轻笑,满京城谁不知道梁小公爷厌恶楚七娘,又怎么会为了回忆初次的印象而怅然?
楚五娘颇有想在李西敏面前表现的意思,但却听李西敏不停地提自己另一个姐妹,不禁心里有一些吃味,便笑道:“我家七娘最是大胆,常有一些惊世骇俗之举,晓得的人知道她率真,不晓得便常要当她孟浪了。”
楚七娘听她大有阐述自己不妥的意思,她虽然已经换了躯壳,但却不愿意叫李西敏看轻了楚家的女子,死了一个楚七娘,另有一个楚五娘蹦出来沾风拈醋。
于是她便低声道:“五姐,时候不早了,等会儿曾姨给我们送饭却不见我们在房中便不好。”
李西敏的眼眸再一次转到了她的脸上,楚七娘觉得他的目光颇有探究之意,连忙垂下眼帘,人也稍许退缩在楚五娘之后。
楚五娘岂会不知曾夫人等会儿见她们不在房中必定不高兴,她们在路上三番四次惹她不高兴,到了京城曾夫人铁定会跟楚太太告状,可是要让她放下李西敏回去,她却又舍不得。
“即然如此,那就下次有机会再尝一尝楚家的雨前春茶了。”李西敏语调一转,道:“天赐,替我送一送两位小娘子。”
他似乎突然有一些意兴阑珊了,说了一声告辞,便转身去了。
楚五娘只能眼睁地瞧着他颀长的背影消失在楼间,宽大的衣袍迎着风一吹,身影不见了,却还能见着一角月牙色的衣袂迎风翻飞,不禁让她感慨见过这样的男子,世间其它的男子也就都寻常了。
她听着孟天赐的一声请,悻悻然的转身离去。
楚七娘可不想让所有的人都知道刚才的事情,手持马鞭,唬骇怒马,这实在不像是平时身子羸弱,郁郁寡欢的楚十娘做的事情。
因此她一到耳房的门口,便道:“这位官爷不必送了,我们的房间很近,不劳烦官爷了。”
孟天赐阴沉着脸没有吭声,他刚才瞧楚十娘是与楚七娘像足了十分,但这么近瞧,楚十娘是一幅病弱的样子,与矫健神采飞扬的楚七娘全然不同,可是眉目之间却偏偏颇有楚七娘的神韵,他沉默了一会儿才冷淡道:“那就不送了。”
说完他便转身而去,楚七娘瞧了一眼他的背影,他的姐姐得了李西敏所有的爱怜,死后,还有一位弟弟替她看守着这份感情,即便连楚七娘身死,似乎都不能令他放松这份警戒,可是她楚七娘又曾令李西敏眷顾几许,他真是浪费精神了。
楚五娘心里想着别的念头,孟天赐送与不送倒也没什么要紧。
上了楼,楚五娘见左右无人,便小声道:“十娘,你是怎么找来的?”
“不是你叫我的吗?”楚七娘故作讶异地道。
“我叫你?!”
楚七娘摆出一脸无辜的样子,道:“我听见五姐大喊着十娘,十娘,都把我从梦里给吓醒了,睁开眼睛没看见五姐,一时心慌下楼就看见五姐你在隔壁的院子里。”
楚五娘心下狐疑,但眼见楚十娘一幅瘦弱的模样,怯怯的眼神,心中想难不成真是老天让她来救我不成?
也没等她多想,两人的房间就已经近在眼前,一推开门,就看手里曾夫人拿着佛珠,脸色乌青地坐在那里,旁边站着的小使女是吓得战战战兢兢。
楚五娘连忙上前抢先笑道:“曾姨,十娘说胸闷,要下楼走走,我担心她一个人外出不方便,便陪她下楼走了走。”
她嘴里说着这话,暗地里给边上的十娘打了个眼色。
楚七娘自然知道自己这个五姐是欺十娘年少,假如她们真不见了踪影,曾夫人岂会好端端地坐在房里等她们,必定是已经知道了她们去了隔壁耳房的院子。
她们都是末出阁的女子,在无人陪同的情况下,与陌生男人闲谈,而且是在他住的僻静院落里,这说出去李西敏固然是添一桩风流韵事,楚家这二位女子的声名却是大为受损。
曾夫人没出面自然也是这个原因,动静越小,自然风波也越小,此事倘若有心人真讲究起来,楚家的女子末免显得有一点不够矜持。
这可是不小的罪名,更何况曾夫人是个最讲究女子贞洁的人,楚五娘看似让楚十娘撒一个无关轻重的谎话,其实却是让她背一个不检点的黑锅。
倘若是真的楚十娘,大概即便是知道也只好哑然默认了,但是楚七娘却知道今天晌午自己要外出已经惹得曾夫人心中不悦,如果再担下私会陌生男子的罪名,只怕楚十娘就要在这位楚府菩萨的心目当中与不省事同等了。
楚七娘前世极为强硬,吃尽了得一时之快,却吃一世之苦的亏,再加上如今十娘的背景与过去有谪女身份的自己也完全没得比。
审时度势,她也知道眼前曾夫人是万万得罪不得的,想到此处她便低头不安地道:“原本是要早回的,但是碰上隔壁的小公爷说起七姐,我们便不知不觉多聊了几句。”
她一提小公爷,楚五娘不禁大为着急,连连给她使眼色,无奈边上的楚十娘始终一幅羞愧的样子低着头,哪里能看得见她的眼色。
此时楚府上下都还不知道楚七娘已然过世,曾夫人一听之下,不禁道:“小公爷如何说起七娘?”
楚七娘恭敬地道:“是的,小公爷说过去七姐也惊着了他的马!”
曾夫人何等机灵一个人,很快便抓到了那个也字,于是便道:“你们惊着小公爷的马了?”
楚五娘是急得不行了,眼瞧着边上的楚十娘就要一五一十把刚才的事情都说出来,终于按捺不住用手肘碰了一下她。
楚七娘顺势立即抬起头,佯装受惊的样子瞥了一眼楚五娘,然后才低头道:“曾姨,都是我的不是,还请您责罚……”
曾夫人即便是个傻子,也看得出来十娘是受了五娘的胁迫才不说真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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