错漏百出的邮件内容其实是骗子有意为之。
撰文 | 黄晗奕
最近，不少人都收到了“枪决通知”。
“因您信货（应为‘贷’）诈骗，缺席出庭，已通过天网定位具体位置，现已通知当地执法部门和司法人员携带枪支带队，执行上门强制（枪）毙。14点前自行app结清全部欠款可撤销执行。”
这当然是一则诈骗短信，错字、漏字以及离谱的内容让人哭笑不得：这么多年过去了，骗子的话术还是没有丝毫长进。
事实上，通过发送短信、电子邮件“钓鱼”是互联网上最古老的骗局，至今已有几十年的历史，可谓经久不衰。鲜为人知的是，这一经典的骗术来自尼日利亚——非洲最大的经济体及人口最多的国家，盛产石油，也盛产网络骗子。
2023年2月24日，尼日利亚Onitsha的市场。（@视觉中国 图）
早在20世纪末，打着“尼日利亚王子”名号的电信诈骗就席卷西方，在欧美各国骗走大量财产。因为影响范围巨大，这种诈骗方式甚至被专门命名为“尼日利亚王子骗局”。
尼日利亚，这个远在西非的国家，是怎么成为网络诈骗的代名词的？
“我，尼日利亚王子，打钱”
“您好，我是尼日利亚王子。我父亲因为急病去世，临死前给我留下大量财产。我希望借用你的银行账户转移这笔遗产，如果你能成功地帮助我，将获得20%的报酬。”
这是一封典型的“尼日利亚王子”电子邮件。在2000年代的尼日利亚，每天有无数“王子”“被谋杀外交部长之子”“石油部长遗孀”，坐在网吧的电脑前，向欧美及亚洲地区的电邮账号发出邮件，请求协助获得先人留下的财富。这些年轻的诈骗犯被称为“雅虎小子”，因为他们的目标主要是雅虎用户。
如果答应合作，这些骗子就会要求收件者寄上数目不等的手续费，以及名目众多的旅费、活动费等，数字由数百美元至数万美元。付过几次钱之后，骗子就消失得无影无踪。因为尼日利亚法律中欺诈行为的代号为419，这一骗局也被称为“419骗局”。
据美国中央情报局的资料，从事电信诈骗的尼日利亚人在2000年至2001年间增长了9倍，美国则成为了最大的受害国。中情局估计，大约有1%的收件人上当，每年平均被骗款项达1亿美元。除美国外，一些以英语为官方语言的欧洲国家与东南亚国家，也成了受骗的重灾区。
《猎屠》剧照。
一名尼日利亚喜剧演员甚至发行了一首嘲讽西方人的歌曲，歌词是“我抢走你的美元，我拿了钱然后消失。四一九只是一场游戏，你是输家，我是赢家”。
因为影响广泛，欧美国家第一次重视起电信诈骗，全球各司法机构，包括美国联邦调查局、欧洲刑警组织在内，成功拘捕并起诉了一些诈骗团伙头目。
2016年，国际刑警组织抓捕了两名尼日利亚骗子，他们组织的诈骗团伙至少有40人，驻扎在尼日利亚、马来西亚等国跨国作案，行骗目标分布在美国、澳洲、加拿大、印度等地。这个团伙从全球网民手中骗到了6000万美元，其中一名受骗者就被骗了1540万美元。
“尼日利亚王子”骗局的套路也启发了其他地区的骗子们。在中国，从“我是长生不老的秦始皇”、“我是清王室后人”，到最近的“枪决通知”，都是其变体。
骗子，其实很聪明
看起来有些拙劣的骗术，为什么能让这么多人上钩呢？
2012年，微软研究中心的研究员Cormac Herley对“尼日利亚王子”骗局评估后发现，错漏百出的邮件内容其实是骗子有意为之：筛选出最容易上当受骗的群体，使自己收益最大化。
如果提升邮件内容的可信度，虽然回复率会提升，但也意味着骗子需要应付的人变多了，增加了行骗的成本，骗子也更难发现真正能够上钩的人。
通过计算机模拟，Cormac Herley发现，随着收到邮件的用户数量增加，骗子的成功率会急剧下降——用户数量增加10倍，最终上当的人数反而会减少至原来的千分之一。因此，使用低级的骗术，可以在第一阶段就筛选出最好骗的人，再投入长线跟进，成功率更高。
《巨额来电》剧照。
尼日利亚骗子们在行骗上，确实也“有一套”。
美国网络安全公司Secureworks长期追踪尼日利亚的电信诈骗，其研究人员称：“他们的技术不是十分先进，也不会编程，但他们的强项在于可以花几个月时间梳理收件箱，安静、有条不紊。”
一位来自加纳的网络骗子曾在社交网络上表示：“有人说这项工作很容易，但其实不是的。你必须要有耐心、聪明、反应灵敏，还要和受骗者建立信任。”
“这些骗局之所以如此有效，是因为它们给受害者带来了‘完美的诱惑风暴’，向受害者承诺他们将毫不费力地赚取巨额利润，并利用人们想成为英雄的愿望。”美国伊利诺伊州诺克斯学院的社会心理学家麦克安德鲁说。
尼日利亚人，逼上梁山
成为电信诈骗的代名词，尼日利亚也很无奈。这个非洲石油储量最多的国家，贫困人口却接近一亿，猖獗的电信诈骗产业只是困境的一个缩影。
19世纪，英国殖民者在尼日利亚发现了丰富的矿产资源，并沿尼日尔河北上，控制了尼日利亚全境。为了转移矛盾，英国还采取“分而治之”的策略，将尼日利亚分成北方、东南方、西南方三大地区，分别对应豪萨-富拉尼族、伊博族、约鲁巴族三大主要民族的聚居区域。豪萨-富拉尼族信仰伊斯兰教，约鲁巴族和伊博族则主要信仰基督教。
《巨额来电》剧照
“分而治之”加剧了尼日利亚内部的宗教矛盾和民族隔阂。在经历百余年殖民统治之后，尼日利亚在1960年独立。但半个多世纪以来，尼日利亚军事政变和内战不断，从“第一共和国”变成“第四共和国”，动荡的政治环境严重阻碍了当地的经济发展。
石油产业是尼日利亚的支柱产业，但尼日利亚的石油资源长期被欧美跨国公司把持。壳牌石油、埃克森美孚石油、雪弗龙石油等企业控制着尼日利亚的石油资源开发和售卖渠道，攫取了大部分的石油收入，少数特权阶层从中大肆获利，普通民众则在贫穷和饥饿中挣扎。
1980年代，国际石油价格下跌，尼日利亚失业率居高不下。在此背景下，尼日利亚人走上了电信诈骗的道路。对他们而言，电信诈骗成本极低，是高性价比的“致富之道”，骗来的钱则可以养活许多人。
《巨额来电》剧照
最近两年，新冠疫情肆虐加剧了经济困境，越来越多尼日利亚人再次转向网络诈骗，这其中包括不少因疫情而学业中断的大学生。据联邦调查局披露，2020年，尼日利亚网络诈骗团伙通过提交虚假申请，获得了超过1.1亿美元的金融补贴。就连尼日利亚奥贡州州长的高级特别助理也在美国被捕，他被指控利用虚假身份骗取华盛顿州超过35万美元的疫情失业救济金。
“由疫情引发的事业危机中，年轻人最受打击，这导致许多人转向网络犯罪。”尼日利亚伊巴丹大学社会学和犯罪学教授奥卢达约·塔德表示，“大家的道德观开始重塑，这个社会不照顾我们，所以我们必须照顾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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