专访中国前驻旧金山、纽约总领馆经济商务参赞何伟文，商务部研究院国际市场研究所副所长白明
美国“301调查”违反国际规则 中国贸易反制措施或将升级
本报记者夏旭田实习生杨诺娅钟华北京报道
北京时间3月23日凌晨，美国总统特朗普签署总统备忘录称，依据“301调查”结果，将对从中国进口的商品大规模征收关税，并限制中国企业对美投资并购。特朗普在白宫签字前对媒体说，涉及加征关税的中国商品规模可达600亿美元。
商务部、中国驻美国大使馆均就此回应称，中方不希望打贸易战，但绝不惧怕贸易战，有信心、有能力应对任何挑战。希望美方悬崖勒马、慎重决策，不要把中美双边经贸关系拖入险境。
中国前驻旧金山、纽约总领馆经济商务参赞何伟文
商务部研究院国际市场研究所副所长白明
一时之间，中美经贸关系黑云压城、硝烟弥漫。特朗普借“301调查”发起挑衅意欲何为？此举对中国相关产业有多大影响？中国应做好哪些准备？后续反制措施还有哪些？如何把控中美贸易摩擦的烈度？带着这些问题，21世纪经济报道记者分别专访了中国前驻旧金山、纽约总领馆经济商务参赞何伟文和商务部研究院国际市场研究所副所长白明。
美根据国内法发起单边措施
《21世纪》：美国总统特朗普宣布将对从中国进口的商品大规模征收关税，并限制中国企业对美投资并购。特朗普此举真正的意图是什么？
何伟文：特朗普现在要让中国做两个让步：第一，减少顺差，减少中国对美国的出口，如果减少不了就通过增加关税，降低中国商品的竞争力，进而限制进入美国市场；第二，迫使中国扩大对美开放，美国在中国的投资不能强制技术转让，获取同样的国民待遇。
此外，更重要的是，特朗普不愿意看到中国在高科技领域发展这么快，他想扼制这一势头。
《21世纪》：特朗普声称此举是依据“301调查”结果，这一依据能站得住脚吗？如何看待美国这种单边主义的蔓延？
何伟文：“301调查”的根据是美国1974年的贸易法，这是美国国内法。在WTO成立之后，其已经不再适用，将此拿到中国头上是违反国际规则的，我们只认WTO的多边规则，不认依据美国的国内法发起的“301调查”。
白明：此次“301调查”主要针对所谓的“不公平贸易”，特别是知识产权方面的问题，实际上他没有看到中国的知识产权在这些年取得了多大的进步，此前没有调查，却在现在发起调查，更多的是在找借口，而且是以国内法来实施单边措施。
计算机、电子等高新产业或受较大冲击
《21世纪》：有报道称，美国贸易代表莱特希泽原本建议特朗普每年对价值300亿美元的中国进口商品征收关税，但特朗普要求莱特希泽将征税范围扩大了一倍，美国可以根据总统意志随意针对其他国家加征关税？其加征税率与征税范围是如何确定的？
何伟文：根据美国法律，总统在国内问题上权力是很小的，其采取任何行动大都要通过国会；但在外交、贸易等对外问题上，国会给予总统的权力相当大：其允许美国总统可以在六个月内对所有产品加征关税15%。
由于他是以“301调查”为借口发起的，其征税范围与幅度可能与所谓的调查结果有关，但“301调查”本身就是违反国际规则的，我们是不承认的。五六百亿美元这么大的规模可能涉及非常多的领域，根据美方统计，中国2017年对美国出口是5056亿美元，这相当于对10%的商品都要征税。
白明：实际上这次调查更多是由总统个人来决定的，开始说300亿美元，他一拍脑袋就改成600亿美元，可见美国并不是有针对性对各种商品做过认真的调查。
《21世纪》：美国贸易代表莱特希泽将在15天之内宣布进口关税实施的产品种类。有报道称，上述产品种类最多可达1300多种。针对中国的关税将集中在IT和知识产权领域，征税范畴可能超过100种产品，主要涉及科技和电信行业。加征关税将对这些行业带来多大的影响？
白明：美国此举很可能会两败俱伤，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对中国来说，这一措施会挤压了中国高技术企业的发展空间；但现今高技术行业都是全球化的价值链，封杀中国会让全球产业链出现很多断点，特别是IT产业。
何伟文：他选择这些行业并不奇怪。美国过去对中国实行的单向的“双反”以及“特保”等限制措施主要集中在轮胎、家具和太阳能电池等领域，算不上高科技领域。实际上，计算机和电子是美国逆差的大头，美国去年对全球的逆差是7900亿美元，其中1900亿美元是计算机和电子。去年美国对中国的贸易逆差是3700亿美元，其中1600亿美元是计算机和电子。
因为中国对美国出口的计算机和电子行业中，相当一大部分是美国的跨国公司在华投资生产再出口回美国的，双方利益是缠在一起的。这次他执意要对这部分动手，美方后期公布的清单可能会将部分行业剥离，从而对中国选择加征关税的产品范围。
《21世纪》：在限制中国对美国科技产业投资方面，美国可能采取哪些措施？
白明：特朗普会进一步收紧中国企业的进入，美国对外投资委员会会进一步阻止这一领域的并购案，其实此前美国已经限制华为、中兴、蚂蚁金服等企业的在美投资，尤其是限制在美国的并购。其实反过来看，特朗普如果真的讲公平和对等的话，中国的华为在美国市场受到的待遇，应当等同于美国苹果在中国市场受到的待遇，然而特朗普做不到这些。
后续有进一步贸易反制措施
《21世纪》：对于特朗普的率先发难，中国在哪些领域可以发起反制措施？中国应当如何应对中美贸易摩擦的升温？
白明：首先肯定是确定贸易反制清单，我们已经看到了30亿美元的针对美国进口钢铁和铝产品232措施的中止减让产品清单。
当前中美之间是高度相互依存的，在确定具体产品时应当选择美国对华高度依存而中国对其依存度并不高的产品；应选择可以替代甚至中国自己也能制造的产业。
比如，美国汽车，限制其进口，我们也有其他的选择，而且中国现在是世界汽车第一大产销国；再比如大豆，未必非得从美国进口，可以增加从巴西、阿根廷的进口，分散一下进口渠道能更好地保障我们的供应，其他国家也承接得住。
对于一些高度垄断的产品，则要相对谨慎。比如说限制波音进口的话，可以在购买的进度和规模上下功夫，但不能完全禁止进口，防止一刀切后受制于空客。
《21世纪》：商务部表示，针对美国对进口钢铁和铝产品加征关税给中方利益造成的损失，中方根据世贸组织《保障措施协定》有关规定，制定了中止减让清单。对此您怎么看？
白明：这只是贸易战的第一道菜，仅仅相当于餐前小点，后面一定有一盘大菜。因为它与“301”不是一个对应的关系，其体量只有三十亿美元，与美国的六百亿美元规模悬殊。
这个清单对应的是上次美国对钢铁和铝征收全球性关税的措施，此前欧盟已经明确提出要对此制定报复清单，中国应当与世界各国站到一起，共同抵制美国的单边行为。
何伟文：这仅仅是第一步，更多的反制措施还在后面。特朗普也说了：这只是第一步。我们后面也少不了相应的反制措施。
中国有坚决捍卫自身权益的决心，对于特朗普的无理挑衅，中国一方面要诉诸WTO，但光讲道理是不够的，中国必须要有行动。
我们也积极推动在WTO框架内解决争端，不过“301”本身就是违背WTO多边规则的，过去美国对中国钢铁行业的“双反”被WTO全部否定，截止到三月中旬，告到WTO争端解决机制的案子一共有540个，其中美国当被告的有136起，所以不单是中国在告他，世界各国都在告他，它是违反WTO规则的。
《21世纪》：近期，商务部、外交部等官方机构纷纷表示，中方不希望打贸易战，但绝不惧怕贸易战。如果美方执意要打，中国将奉陪到底，这是否意味着，中美贸易将进一步升级？如何把控贸易战升级的烈度？
何伟文：有升级的可能，这很大程度上取决于特朗普的行为，如果他不断一意孤行，贸易战升级是不可避免的。
但是我相信还有很多牵制力量：第一是中美之间要谈，第二是美国国内有制约力量，美国很多进口商、下游产业、零售商还有行业协会都是反对对华贸易战的，第三是WTO有约束，在印度刚结束的世贸组织小型部长级会议上，各国对美国的行为都表示忧虑。
当前中国要有一套完整的备案，对受影响的行业做评估，将冲击降至最小；对反制措施也要做好评估，保障反制措施的精准性。
白明：所谓的贸易战，都是有两个回合以上的来往，一方发起一方没有反制就不会有贸易战，目前来说，还看不到贸易战缓和的迹象，而且有进一步升级的可能。经贸虽是中美关系压舱石，但并不是唯一的关系，特朗普也经常把国际政治和国际经济混在一起，中美经贸关系的紧张难免会影响到其他领域，对此应当有一定准备。
（编辑：张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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