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一衡:森林是中国社会演变的核心部分

2022-10-31 09:57:14 来源:网络

孟一衡,本名伊恩·M.米勒(Ian M. Miller),出生于美国费城,哈佛大学历史及东亚语言博士,师从宋怡明,现为圣约翰大学历史学助理教授,研究领域为环境史、森林史、中国史。他的著作《杉木与帝国:早期近代中国的森林革命》中文版最近由上海光启书局出版(列入该社“人与环境”丛书)。该书展现以杉木为主的人工林与宋元明历朝政治经济的交织,考察了约1200—1700年的中国森林史,挑战了伊懋可在《大象的退却》提出的“大毁林”的论断。以下是该书中文版编辑肖峰对孟一衡的文字访谈。

你的老师宋怡明专门为《杉木与帝国》的中文版写了推荐语,提到你将明清社会经济史研究的方法运用在了环境史这样的新领域,可否说《杉木与帝国》既是一本环境史的书,又是一本早期近代中国(宋元明)社会经济史的书?你在哈佛的求学经历,尤其是跟宋怡明的求学经历,对这本书的写作有怎样的影响?

孟一衡:我非常幸运能够在哈佛大学跟随宋怡明教授学习。受教于他,我不仅学习了采用宏观视角的社会经济史,还学习了将社会经济史作为一种利用史料的方法。他教导我关注诸如契约和家谱等日常文献。我在探究的问题显然很大程度上是跟环境有关的,但我的研究方法几乎都来自社会经济史。我也希望我的书能够帮助人们有些许不同地看待社会经济史。毕竟,中国不仅仅是农场和城市之地——它也是森林之地,这些森林是中国社会演变的核心部分,也扮演了重要的经济角色。

环境史是史学的一个新门类,在美国已经成熟。森林史在美国的历史甚至更加悠久,根据J.唐纳德·休斯先生的《什么是环境史?》,美国森林史学会将起源追溯到1946年,从1959年开始独立存在,在1996年与美国环境史学会建立合作关系,共同发行《环境史》杂志。这意味着在欧美,尤其是美国,森林史研究有自身独立的边界,能介绍一下如今美国、欧洲的森林史研究的大致情形吗?尤其是他们关于中国森林史的研究情况?

孟一衡:就我所知,美国和欧洲的森林史源自林业服务的分支。其中许多林业服务在最初从事新林地的调查工作,尤其是在殖民地和美国西部。这些机构为了试图控制他们的资源而调查森林,此时产生的文献就构成了美国和欧洲大部分早期森林史的基础。当然,这导致了它自身的一些问题。比如,印度有大量关于殖民地林业的文献,但是殖民地时代之前林业的文献很少。直到最近,关于中国的英语世界研究寥寥无几,大部分来自有中国旅行经历的美国林业专家,比如罗德民(Walter Lowdermilk)斯坦利·D.理查德森(Stanley D. Richardson)。这种情况随着伊懋可发生了改变,如今的年轻学者对中国林业有了更大的兴趣。

你在书里关于中国人工造林的研究对伊懋可《大象的退却》形成了挑战和补充,在中文版序也提到在使用“early modern”术语时有与欧洲林业史研究者对话的意味。弥补欧美学界关于中国森林史研究的主流叙事的不足,是不是写这本书的一个主要驱动力?

孟一衡:在欧洲学术界,“早期近代”(early modern)是人们为了理解预演现代、但还没有完全进入现代的历史时期而发展出的框架。欧洲历史学家使用不同的事件作为早期近代的起点——1453年奥斯曼征服君士坦丁堡、1492年哥伦布开始前往美洲的航海。他们通常以法国大革命(1789年)作为“早期近代”的结束。不过对中国历史学家而言,这些时刻都无足轻重。另一方面,我希望研究欧洲的历史学家能来读我的书,用“宋元明时期”指称本书描写的历史时段对他们没什么意义。这是一个问题。为了与欧洲历史学家对话,我是不是要将中国的“早期近代”起点定位在跟欧洲一样的时间——大约1450年或1500年?但是在我的书描写的历史时段,这个时间只是中点。或许我应该从中国自身的“早期近代”发端开始?在森林史上,12世纪中国的一些发展看起来很像16世纪起步的欧洲林业。我希望挑战欧洲历史学家,激起他们的回应,所以我将本书描写的历史时段称为“早期近代”。

中国有林业历史研究的悠久传统。比如本书的译者张连伟、李莉、李飞、郎洁团队,他们来自素以林业史著称的北京林业大学;为本书中文版提供外审的文榕生先生,延续了其父文焕然先生的研究,他们是历史地理领域从事森林变迁研究的代表;你在著作里还提到了清水江文书,张应强先生的《木材的流动》是对该文献研究的代表作,他和他的同仁还共同推出了“清水江研究丛书”。你在写这本书的时候,主要参考了中国的哪些研究成果,中国的林业史研究给你有哪些启发?

孟一衡:在我写这本书的时候,我对中国关于森林的地方历史研究感到相当震惊,包括张应强对清水江地区的研究、陈柯云等学者对徽州的研究。自《杉木与帝国》英文版问世以来,我又发现了更多这样的研究,我多么希望之前就有参考它们!尤其是杜正贞与郑振满最近的文章。我也受到历史地理方法的启发,尤其是将历史数据运用在地理框架内,中国的学者比大部分美国机构的学者都更加看重这套方法。从另外的角度而言,我也觉得中国历史悠久的制度史研究很鼓舞人心。这可能从杜佑就开始了,在现代历史学家当中,我从梁方仲那里学到的最多。

以张连伟教授为代表的译者团队在译者后记中提到,北京林业大学的森林史研究侧重于史料搜集和文献整理,理论研究有所不足。这可能侧面反映了中国林业史研究的整体状况。你是否认为,中国的森林史研究还需加强与国际的对话?你也提到,欧洲的林业史研究者会按照他们的理念来看待中国的森林历史,中国的森林史研究是否急需在国际学术界有更多话语权?

孟一衡:中国研究者自然会比国外学者更加关注收集历史资料,毕竟,北京林业大学和其他中国机构的学者可以更加便捷地接触到史料,没有他们的工作,国外学者要利用这些史料会经历更加艰难的时间。不过,我确实希望不同国家的研究者之间可以有更多会面。即便我并不研究德国或英国历史,我也通过阅读关于这些地方的著作了解到许多。最近,我编辑了一部关于东亚森林史的论文集,这本文集揭示了中国、朝鲜与日本之间一些令人感兴趣的相似点(以及差异)。我认为这样的交流只会加强我们对森林史的理解,尤其是通过提出我们在其他情形下想不到的问题的方式。

19至20世纪的中国一度经历了森林滥伐。自1949年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以来,中国在森林保护方面取得了显著成绩。有数据表明,在1949年,中国的森林覆盖率只有大约8.6%,而根据自然资源部2022年9月公布的数据,覆盖率已经达到24.02%。这种情况是我们乐见的。这样的现实情形与你在书中所写的,中国宋元明时期通过人工造林实现了森林的持续发展,似乎是前后呼应的。你在书的结论部分提到,中国还没有走出宋朝开启的森林时代,但是对此没有更多地解释。能展开讲一讲吗?你是否认为如今中国的森林发展延续了宋朝以来的某些特征和做法?

孟一衡:说到这一点,我希望强调的是,中国在人工造林方面依旧是非常独立的——就像世界的其他地方一样。中国的森林覆盖率如此迅速地提高,这是一个好消息。但是我坦率地说,我认为外国人会很轻易地批评中国近期造林项目的缺点。当然,问题是存在的,不过在这么短的时期内达到覆盖率接近四分之一的成就,确实有令人难以置信的突出意义。尽管如此,我认为造林的历史确实需要人们更多地了解——既包括成就,也包括缺陷。有一种观点不时存在,认为随着煤、石油、天然气的开发——如今是太阳能与风能,我们已经退出了森林的时代。然而,我们依旧非常依赖森林,从森林获得燃料和建筑材料、像气候稳定这样的生态系统服务、动物栖息地,甚至是娱乐。如果我们视森林为与人类社会不相干的某种东西,那是错误的,就像视森林为供我们随心所欲来消费的“自然资源”一样错误。无论哪种情况,都说明我们没有吸取历史的教训。

《杉木与帝国》在华盛顿大学出版社出版后,我看到有多位学者发表了书评。尤其是张萌,《杉木与帝国》引用了她的博士论文(也由华盛顿大学出版社出版,中文版即将由上海光启书局出版)。她的书评认为,你将1750年作为中国林业转折点的看法值得商榷(《杉木与帝国》认为中国南方森林在1750年具有的延续性在此之后经历了转变,有序的森林体系开始崩坏),因为1750—1900年其实与此前的历史时期更加相似,种植林业体系并没有在19世纪停止发生作用,或经历剧烈的变化,她认为真正的转折点要延后到20世纪30—50年代。想知道你对此有何回应?

孟一衡:我对张萌的观点既同意也不同意。一方面,宋元明时期发展出的机制大部分持续到了清朝,甚至20世纪初期——有某些显著的变化。直到20世纪30至50年代,土地系统才开始发生重大改变。在这方面她是完全正确的。不过,从环境的视角来看,我认为1750—1800年是一个重要的转折点,在那之前,造林是为了满足木材的需要,减弱了滥伐造成的影响。在那之后,中国的森林覆盖率开始灾难性地下降,不仅在造林的边缘地带,还在造林的核心地区,这导致了19世纪范围更大的社会与经济危机。在城市里可能觉察不到木材供应的这些变化,但是在种植森林的地方是可以的。

《杉木与帝国》源自你的博士论文,下一步的写作计划是什么?有正在写或计划要写的书吗?

孟一衡:《杉木与帝国》基本是自上而下的写作视角。我希望在森林是怎样被政府管理的这方面了解更多。如今我正在研究受到宗族组织保护的树木和森林,尤其关注在坟墓与宗庙附近种植的树木。除了我自己在这方面的研究,我还与一些研究风水林的地理学者、人类学家合作。我也与一位对造船感兴趣的毕业生一起做了一点工作,这为《杉木与帝国》提供了一些材料。这是一项有趣的项目,因为我从中接触了西班牙、波兰、印度及其他地方进行造船与林业研究的历史学家。最后,我与一些研究古代中国、朝鲜、越南的同行合作编写了一本关于森林史的论文集,名为《人工林:东亚历史上的人与林地》(The Cultivated Forest: People and Woodlands in Asian History),将在今年12月由华盛顿大学出版社出版。

,法院大处理一批二手车 孟一衡:森林是中国社会演变的核心部分

相关:

这地方太有福气,总能和历史撞个正着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记忆所系之地,它可能是一处地标,一个景点,一条街道,一棵大树……那是一个承载了你记忆的地方,也是一个唯有你才明了其意义的地方——生命在这里诞育、汗水在这里挥洒、命运在这里交汇,历经这一切的每分每秒,都系在记忆的风帆之上,被时间之风吹拂着,航向未来。而城市,就是这艘挂着记忆风帆的航船,承载着万千曾在这座城市生活过的、往来过的、甚至只是途经过的人的记忆。福州,作为国家历史文化名城之一..

24小时内夺5金2银!国羽成最大赢家,跃居世界第一,男单成瑕疵北京时间10月31日,2022年法国羽毛球公开赛、2022年羽毛球世青赛均落下帷幕。最终,中国队共取得5冠2亚的成绩,成为所有参赛队伍中的最大赢家。其中,混双组合郑思维、黄雅琼拿到法国公开赛混双冠军,何冰娇斩获女单金牌。而在世青赛中,中国队的朱一珺和刘圣书在混双项目上夺冠,男双组合徐化雨和朱一珺击败印尼组合夺冠,女双冠军则归属中国队的刘圣书和王汀戈。毋庸置疑,中国羽毛球队再次捍卫了自己世界第一的霸主地位。在国..

D组最弱2队!澳大利亚青黄不接,突尼斯坐拥核心距离2022年卡塔尔世界杯越来越近了,叮哥继续世界杯巡礼,为球迷简单介绍一下D组澳大利亚队和突尼斯队的状况!在大洋洲,澳大利亚队可谓是头号劲旅,但自从加入亚足联征战亚洲赛场,整体实力不断下降正处低谷,这次进入世界杯也是相当惊险。袋鼠军团在亚洲区预选赛遭遇日本队双杀,两战沙特未能取胜,最终在附加赛艰难击败秘鲁从而能够第6次征战世界杯。相比当年拥有卡希尔和科威尔等一众实力球员,这届澳大利亚队没什么足坛球星..

体育早报|王楚钦复仇张本智和夺冠;阿森纳大胜重回榜首北京时间10月31日,欢迎收看今日的体育早报。【王楚钦、孙颖莎分获WTT世界杯决赛男、女单打冠军】世界乒乓球职业大联盟(WTT)世界杯决赛30日在河南省新乡市进行了男、女单打决赛,中国选手王楚钦以4:2战胜日本选手张本智和夺得男单冠军,孙颖莎以4:3险胜队友陈梦获得女单冠军。张本智和在先胜一局的情况下,被王楚钦连扳三局。第五局张本智和打得更加积极主动,以11:8扳回一局。第六局,双方战至6:6后,王楚钦突然发力将分差拉..

C罗发文庆胜利:重要3分!大伙干得好,晒合照占C位,点赞破百万在北京时间10月31日凌晨结束的英超第14轮一场焦点战中,曼联主场1-0力挫西汉姆联。本场比赛,C罗连续2场首发登场,遗憾的是,踢满全场的葡萄牙巨星,却没能延续欧联杯进球的好运。赛后,C罗更新了自己的社媒动态,晒出全队相拥庆祝进球的照片,照片中,C罗拥抱进球功臣拉什福德,站在C位的他与队友达洛特击掌,他还附图写道:“重要的三分,干得好,兄弟们。”并配上了加油的表情。仅仅40分钟,C罗这条动态便获得了超过110万的点..

俄国防部:袭击塞瓦斯托波尔的无人机或从乌运粮船起飞俄罗斯塔斯社10月30日报道,俄罗斯国防部30日发布消息称,袭击塞瓦斯托波尔市的一架无人机或从乌克兰外运粮食的民用船只起飞。俄国防部的消息称,根据专家的分析,从对黑海粮食走廊一带起飞点的确认可以证明,该飞行器是从乌方或西方国家所租用的用于从乌克兰对外运输农产品的某艘民用船只上起飞的。根据俄罗斯公布的消息,乌克兰军队29日发起对俄黑海舰队的突袭,当天乌克兰动用无人机等,对俄黑海舰队在克里米亚塞瓦斯托波尔港..

俄称击退乌军进攻击落多架战机 乌称空袭俄防空阵地俄罗斯国防部当地时间30日发布战报称,俄军在库皮扬斯克、红利曼、尼古拉耶夫-克里沃罗格等地击退乌军多次进攻。俄防空部队击落乌军1架苏-25战机、多架米-8直升机和无人机,拦截多枚美制“海马斯”火箭弹。此外,赫尔松地方政府30日表示,乌军正在准备向赫尔松地区发起大规模进攻,俄军部队也正在集结中。乌通社30日援引乌军消息报道称,在北部战线,俄军对苏梅地区乌军阵地发动多轮炮击,但没有造成乌军人员和装备损失。在南部..

乌新任驻德大使讽刺德军援:像“时速30公里上高速”【环球网报道】乌克兰前驻德大使安德里·梅利尼克在任期间曾多次针对德国政府发表争议言论,还曾发“蜗牛扛弹图”揶揄德国军援速度太慢。据塔斯社30日报道,根据德国《星期日图片报》发布的采访内容,乌克兰新任驻德国大使阿列克谢·马凯耶夫效仿了梅利尼克的做法。塔斯社称,马凯耶夫在采访中将德国的援助比作“一辆以30公里时速在高速公路上行驶的跑车”。他说道:“(德国)没有送来对抗俄罗斯所需的物资,反而我们连续数周被..

爱上少女之后,诗人不再写诗丨星期天文学周五好,这里是「星期天文学」。也许有读者还记得这个名字,它初创于2016年,是凤凰网读书最早的文学专栏之一。这几年,我们与网络环境相伴共生,有感于其自由开放,也意识到文字载体的不易,和文学共同体的珍稀。接下来的日子里,「星期天文学」将以一种“细水长流”的方式,为纯文学爱好者设宴。这里推荐的小说家,年轻而富有才华,是新文学的旗手,他们持续而毫不功利的写作,值得我们多花一点时间,也补缀、延展了我们的时间..

专访王唯铭:海派文化有三个层面,旗袍只是其中一个很小部分一直书写上海、讲述海派文化的作家王唯铭,近日推出了他的新作《蝶变上海:跌宕百年的海派叙事》(以下简称《蝶变上海》)。令人新奇的是,这样一本关于海派文化的书,王唯铭是从1860年的圆明园大火以及天津口岸、武汉口岸开始谈起的。而海派文化的代表人物,他则追溯到了明朝的徐光启。《蝶变上海》运用了大量的历史资料,以颇具文学性的语言重新梳理了海派文化的来龙去脉,其中诸多人物的命运读来令人动容。不过,对于现在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