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则“我家住在烂尾楼”的纪实视频，把西安这个小区送上了全网热搜。
“买房时，我还是一个年轻小伙；如今，我已是一个中年大叔。8年过去了，现在我不要求开发商赔偿，只希望能收到我买的房子，但为什么我当初依法依规买的房，现在还要再缴20万元续建费？”
纪录片截屏
杨华（化名）是西安易合坊小区的业主，2014年举全家之力买下西安灞桥区一套三房，原本满心欢喜等着2015年收房，开启自己的人生新阶段。但谁曾想，几个月后，项目因开发商西安四德置业资不抵债而烂尾。
此后，杨华就走上了漫漫维权路，今年3月，他曾和其他300名业主搬进烂尾楼，生活在无水无电的毛坯房。直到今年6月，项目受到各方关注后才开始缓慢复工。
尚未从项目复工的喜悦中缓过来的杨华，又在近期被浇了一盆凉水：业主在办理房产证时需要补交续建费用，暂定1800元/平方米，每户业主平均要交20万元。
不过，根据易合坊破产重整管理人的说法，关于这笔续建费，“目前还没有确切数字，最终要待债权人同意，确定后由法院对外公布。”
业主们住在毛坯房 受访者供图
“为什么其他人可以不遵守规则？”
公开资料显示，易合坊位于西安市灞桥区柳莺路，本是香王村城改项目，由四德置业承建，包括安置房项目和商品房项目，其中安置房部分已于2013年交付；商品房部分共13栋楼、1287户，6栋为高层，其余为多层。
2011年，易合坊开售，4600元/平方米均价比周边项目便宜了好几百块，吸引了不少刚需族，他们或是从周边县市来西安打工的人，或是准备结婚的年轻人。
杨华正是这群人中的一员。“我买得比较晚，2014年中旬，当时还去看了现场，主体基本已经完成了，本来是应该2014年底交房的，但签合同的时候变成了2015年6月交房。当时也没想那么多，而且我还专门去房管局查了五证，加上当时价格也比较合适，就买了。”
杨华回忆道，当时买了100多平方米、总价60余万元的房子，本来首付3成，贷款20年，月供得3000多元，但“考虑到还款压力有点大，又找四、五家亲戚凑了近20万元，多交了首付款，这样月供在2000元左右”。
然而，就是这套建筑主体基本完工，离交房仅“一步之遥”的房子，彻底改变了杨华此后8年的生活。
“从外面看，你不会觉得这是一栋烂尾楼：墙体整洁亮丽，玻璃、窗户、门都装好了，和周边其他小区也没有太大区别，主要缺的就是小区水电气暖以及绿化、管道。”
2015年底，整个项目停工。
纪录片截屏
“一开始，开发商给我们出了一份《延期交房补充协议》，承诺不能交房之前，每户业主每月补偿1200元，约定2016年8月31日交付。”但2016年，业主们等来的却是开发商破产的消息，这张“补偿支票”自然也无处兑现。
从2015年到现在，杨华已完成了结婚、生子，但房子还没着落。他也不时自嘲已是“铁杆中的铁杆”：“从最开始很多人跟我一起维权，到后来慢慢都放弃了，最后只剩下很少一部分人还在坚持。”
而支撑杨华一直坚持下来的就一点：商品房预售许可证制度规则摆在那，买的房也是五证齐全，按时交的首付、按时还的月供，“为什么我们购房者能遵守规则，而其他人可以不遵守规则？”
“杨华们”的坚持在2019年终于有了进展。2019年4月28日，易合坊正式复工；9月，西安市住建局在“关于易合坊项目商品房预售资金监管银行及按揭贷款银行违规行为调查处理情况”的回复中，明确表示资金监管出现问题：“易合坊项目商品房预售资金监管银行中国建设银行高新支行在开展资金监管工作时，擅自将预售资金转入他行账户；中国工商银行土门支行在承接贷款业务时，未将其发放的按揭贷款直接划至预售资金监管账户。”
受访者供图
1800元/平续建费？
然而，这次复工是短暂的。半年后，项目又停工了。
这一次得到的答复是“开发商没钱了，要破产重整，重新引进投资人。”
面对每月的房贷、租房压力，杨华和一些撑不下去的业主在今年春节后陆续搬进了烂尾楼：——他们请来开锁师傅撬开属于自己的房子，开启了崭新却艰难的新生活。
“大家都住在自己买的房子里，一般都在15、16楼以下，最高的是32楼，他还把床都搬上去了，自己做饭。”杨华说，因为没有电梯，通常大家上楼了就不轻易下楼；没有电，每家都自备太阳能灯，天气好的时候充满电，能持续用数小时；没有水，5升的矿水泉桶每家都有好几个，一桶一桶从楼下往上提；上厕所，每家自备的简易马桶能解决小便问题，其他则得去小区外的公共厕所。
业主们入住毛坯房、自救一度还登上了热搜，引来了社会各界的关注。
而从四德重整管理人公众号的信息来看，目前新的投资人仍在招募中，今年4月陕西歌阳房地产和陕西益兴建设曾有意投资，但最终未能获得债权人同意；而截至2018年6月30日，四德置业的负债是36.4亿元。
转机出现在今年6月30日，灞桥区人民法院在债权人微信群中公示了《西安四德置业有限公司重整计划草案》，根据草案，项目7月开始复工，预计11月底交房，“收房时是不用补缴任何费用的，但在办理房产证时需要补交续建费用，费用暂定1800元/平方米。”
目前，业主们对该草案已进行两次表决投票，多数业主未表决通过。四德重整管理人公众号7月30日发布的信息也显示，7月22日，针对该方案在易合坊小区业主群内进行了公投，936户业主中，111户赞成，810户业主不同意，15户未表决。
“暂定每平方米1800元续建费，大概每户20万元，拿不出来。”杨华告诉记者，不仅烂尾的11栋楼需要交续建费，2015年通过“自救”已经入住小区的2号和11号楼业主，日常使用临水临电，也需要补交续建成本。
“让我们更难接受的是，从整个破产草案来看，项目所有债权人分为六组，包括工程债权、职工债权、税款债权、购房债权、普通债权、小额债权，但除了我们购房债权组跟普通债权组需要补费用，其他所有债权人都是百分之百清偿。”杨华表示，就连四德置业的负责人都可以索赔到每年几十万元的工资。
重整草案 受访者供图
普通债权人则指的是债权金额在50万元以上的，“很多实际上都是民营借贷或者小额贷款公司。”根据杨华的说法，四德置业成立之初缺乏足够的资金实力，除从大股东及其关联公司高息融资外，还有不少来自民间借贷资金，“对这种民间借贷公司的清偿率是20%-30%，就只有我们购房债权，还需要补交续建费用，我们觉得不合理。”
“房子烂尾8年，业主在外租房费用，一年算2万块，8年也得16万元，但现在我们没得到一分赔偿，最终还得补交将近20万元，换谁都难以接受。”
官方说法：按计划在进行重整复建
针对业主的诉求，西安市住建局2019年曾表示，易合坊项目系灞桥区香王村城中村改造项目，因开发单位西安四德置业有限公司资金链断链、法律纠纷等问题导致停工，给购房群众带来严重影响。对此问题，各级、各部门高度重视、正在积极推进相关问题的解决。由于西安四德置业有限公司已破产重整，相关调查取证工作推进缓慢。后续，我局将继续密切关注并持续跟进该项目相关问题的处理，全力维护购房群众的合法权益。
《每日经济新闻》记者近日电话联系了灞桥区住建局相关部门，一工作人员在电话中表示，易合坊烂尾多年，区里对此高度重视，已成立专班，相关部门协同推进，目前主要由区法院在牵头负责。
记者又联系上灞桥区法院，电话中工作人员表示，关于易合坊的重整复建问题，目前均按照相关规定计划在进行，尚无可对外公布的内容。
而易合坊破产重整管理人在电话中回复记者称，重整计划草案确实存在，但还只是初步草案，尚未对外公布，至于续建费，“目前还没有确切数字，最终要待债权人同意，确定后由法院对外公布。”
“这个续建费并不合理，在购房人已经足额缴纳房款的情况下，购房人已经尽到了自己的付款义务。”8月9日，北京金诉律师事务所主任王玉臣通过微信告诉记者，如果房屋尚未建好，后续续建费用其实应当由开发商来承担。“没有法律规定，这个时候购房人还要交续建费用，这个做法实际上是在转移开发商的建设义务和责任。”
上海市光明律师事务所付永生在接受记者微信采访时则指出，根据《企业破产法》第86条的规定，债权人会议通过草案后，还要经过法院审批同意。根据第92条，经人民法院裁定批准的重整计划，对债务人和全体债权人均有约束力。
与此同时，他也表示，续建费用是否合理，需要经过专业机构的评估鉴定。
（撰文| 陈利 封面图源| 受访者供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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