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轻人可以自由地低俗，可以自由地从低俗转向精英，可以一边在这个领域低俗，一边在那个领域精英，这才是正常社会。
撰稿丨张明扬
8月6日晚，西安奥体中心，TFBOYS“十年之约”演唱会。
据说这是今年举办的无数场演唱会里，最疯狂的一场。
本来嘛，年轻人乐乐就得了，和我等中年人也没什么关系，跟着看些段子也挺开心，什么“上次西安这么乱，还是唐玄宗安史之乱；上次西安这么乱，还是张汉卿活捉蒋介石”、“昨晚的西安，秦始皇也得被扇两巴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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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舆论场却突然涌出了许多奇谈怪论，似乎此类演唱会再开几场就国将不国了，这倒就值得说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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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义正词严的说法是将演唱会与华北水灾挂上钩，又是“戏子家事人人知，英雄枯骨无人问”，连“商女不知亡国恨，隔江犹唱后庭花”都来了。
这些人的火力无远弗届，一边攻讦城市，“河北受灾群众捐款捐物，西安开心举办演唱会”；一边道德绑架明星，“经纪公司这时候应该停办，和粉丝一起把门票钱支持灾区”；一边对着粉丝秀道德优越感，“各处水灾，你们挺嗨，嗨吧！你们就嗨吧！”。
徐峥夫妇带女儿去看演唱会，竟也成了众矢之的，“为什么不把买票钱捐给灾区”，“咋不带女儿去灾区救援呢？”
目力所及，一个最有跳跃感最莫名其妙的黑法是，“发现没有，自从TFBOYS以来，我们国家的大项体育一代不如一代”。
将演唱会与华北水灾挂钩，在性质上与前两天闹得最狠的逼捐类似。大概的意思有两层：其一，在这些人定义的国难期间，任何人都没有资格找寻快乐，帝制时代的皇帝驾崩也莫过于此了；其二，TFBOYS没有资格赚门票钱，观众没有资格花门票钱，他们都应该把钱一文不剩地捐给灾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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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此种逻辑中，中国但凡有个什么灾，餐饮、电影院和娱乐场所都应该关门，普通人的娱乐权也应该被限制。
这些年，有一种声音病态地歧视娱乐产业和明星，言必称充满歧视的“戏子”，热衷于将明星与科学家做比较。在他们的理想国里，这个国家只应该有钢铁、军工、石油和芯片，一切着眼于满足民众日常生活的行业都应该铲除之。
演唱会，听什么演唱会，这对中国突破“卡脖子”技术有帮助么，对造大飞机有帮助么？
但你要说送他们去当工人，去为中国制造业做贡献，他们就顾左右而言他，开始痛骂资本，骂完上网找个免费电影资源看看，还特别有道德优越感：老子的钱不能给资本和明星赚去。
对，都不花钱，中国经济就自动好了。
02
以上这种声音可能比较变态，但舆论场上还有很多看似挺正常的声音，在表达着对TFBOYS和演唱会的各种莫名其妙的不屑。
我对TFBOYS无感，听过的歌也只有“跟着我左手右手一个慢动作”，“四字弟弟” 易烊千玺参演的影视剧这两年倒是看到不少，比如《长安十二时辰》中的李泌，不少人说他演技很好，我看不太出来。
但我不明白的是，对TFBOYS的不屑甚至愤恨从何而来？或者说，很多人其实并不关心TFBOYS，他们只是看不上年轻人作为粉丝的狂热，觉得肤浅、低俗、非理性亢奋。这在这次演唱会风波中就极其明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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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小学的时候，也喜欢过小虎队，大多数歌都会唱，班上三个男生还组成了一个“复刻版”，获取班上女生芳心无数。为了听（买）他们的专辑，我无所不用其极，也被我爹骂过制裁过；上中学时，我还买了范晓萱一盘《我想谈恋爱》的专辑，班主任拿获后，大惊失色地说：“张明扬，你是不是想谈恋爱了！”吓得我一边摆手，一边连磁带都不要了。
我现在自然不会再去听这些歌了，事实上，大学时就不太听了，审美随着年纪增长提高了，但我一点都不后悔，反而很怀念那个时候，一个年龄做一个年龄的事，一个时代有一个时代的审美，这个道理很难懂么？
这就好比，我们的父辈很爱唱红歌，我一点兴趣都没有，觉得从歌词到价值观都一无是处，但我也很明白，这是他们的青春，我不喜欢是我个人的事，这没有什么优越感可言。
我至今还很喜欢小虎队（虽然不太听歌），因为这是我的青春；TFBOYS十年了，也是很多年轻人的青春。
年轻人喜欢什么偶像，对偶像如何狂热，这是他们自己的事，中老年人有什么资格去指手画脚？我们喜欢的张国荣黄霑是挺高级，但高级也是我们自己的事，人家年轻人还会唱英文歌，会玩乐器，我们会唱会玩么?听几首粤语老歌还让你听出优越感了，那这歌真是白听了。
我反对媚青，但更反对互相干涉对方的生活方式。年轻人喜欢特种兵旅游，中老年人嫌弃他们只知薅羊毛不花钱，说这经济怎么好得了；年轻人不结婚不生孩子，中老年人攻讦他们社恐、没有正常社交能力、没有社会责任感；现在年轻人聚在一起看演唱会，缅怀自己的青春，中老年人又质疑他们肤浅低俗乱花钱…….是不是只有年轻人完全按中老年人的生活方式生活，我们才满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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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些人说TFBOYS代表了审美的沉沦和低俗，这是一个见仁见智的事情，我也无意去争辩，但更重要的问题是，年轻人乃至全体民众没有低俗的权利么？
有些人以精英自居，动辄批判各种流行文化，认为这些戕害年轻人，让年轻人误入歧途，直至娱乐至死。
娱乐至死的社会真的有那么可怕么?
一个正常的社会，恰恰是年轻人和普通民众有自由的低俗权，或许有人评判但无人干涉，在此之上，也会同步进化出一种健全的精英文化。这也就是历史人类学里所谓的“大传统“（精英文化）和“小传统”（平民文化）。
年轻人可以自由地低俗，可以自由地从低俗转向精英，可以一边在这个领域低俗，一边在那个领域精英，这才是正常社会。
美国的烂片最多，流行文化最发达，莫名其妙的明星最泛滥，但谁敢小觑美国的精英文化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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反倒是有些人设想的文化理想国，人人都听交响乐，人人都看法国文艺片，人人都不说脏话，人人都不看肥皂剧，人人都不看短视频，这样的社会反倒是道德警察横行之地，不会诞生出什么健全的精英文化，更不要说精英社会。
如果一个社会的精英不关心他们应该关心的事情，每天对年轻人看什么剧，听什么音乐，喜欢什么明星品头论足横加指责，那么，只能说明这些人都是伪精英。
在当下的情境里，精英最应该向社会传达的是多元化和宽容，是如何合理面对自己不喜欢不同意的意见和生活方式。如果连精英都动辄破口大骂，不宽容多元生活方式，那么年轻人凭什么尊重你们，尊重你们所谓的精英文化?
当然，更可怕的是，在我们的规训下，年轻人接受了我们的“文化传承”，或者进一步强化了自己的偏狭，将一切自己不喜欢的社会现象视作异端，视作舆论围剿的对象，如此，就真的万事休矣。
不喜欢TFBOYS是我们中老年人自己的事，这里没有什么精英式优越感可以秀，体面地表达自己的无感或不接受，会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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