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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日期:2018-11-08 08:57:25来源:网络点击:413538

我做了一个梦。一个奇怪的梦。梦见我在一个叫骆驼巷的地方走着。走着走着。路断了。是悬崖。想后退。身后又是悬崖。我孤立地站在悬崖上。进不得。退不了……

我把这个梦详细地描述给了我的父亲。他一言未发。突然间踹我一脚。在我的腹部。我和手里的碗一起滚在了地上。碗碎了。面条撒了一地。我起身没敢看父亲一眼。接着二姐递来的一碗面条。坐在门前的爬爬柳上吃着。父亲从窑洞里走了出来。披着他的棉袄。两条袖子一甩一甩的。走了几步。回过头来说。我叫你再胡说!我不知道我说错了什么?也不知道父亲为什么发这么大的脾气。我在纳闷中也无法找出跟父亲辩解的理由。看着父亲远去的背影。我才回到窑里。二姐正给三弟喂着饭食。问我。还吃吗?我说。饱了。二姐说。你的睡梦不吉利。父亲打你了。我说。怎么不吉利了?二姐说。反正不吉利。你不要再问了。

那夜。我提醒着自己。不要再做那样的恶梦。果真没有梦到了。

天亮了。有人捎话过来。说我的母亲病重。被大姐直接送到什子镇卫生院住院了。先是父亲和大哥去了医院。后来二姐带着三弟去了医院。二姐回来说。母亲叫我好好念书。她病好了。就回来。我问。娘还说了什么?二姐说。娘叫我不要惹你。你吃软不吃硬。只要夸奖着。你什么都会做!我问。娘真是这么说?二姐说。娘就是这样说的。我便一天一天地盼望着母亲出院。回家。

一天放学的下午。我回到家里。家门锁着。一个人影都没有。我去三舅家。舅母见我进来。抹着眼泪说。我娃可怜的咋办呢?我问舅母。怎么了?舅母说。你娘没了。我知道没了的意思就是死了。娘真的死了吗?舅母摸着我的头皮说。真的死了!我说。舅母带我去看看我娘。舅母说。好。等我做好了饭。带你去!太阳落到塬边。天要黑了。舅母在前。我和二表哥在后。崎岖的山路上蒿草比我还高。舅母拿着棍子拍打着路面。驱赶着蛇类。谁知惊飞了草丛里的野鸡。一阵突来的呱呱声。我和表哥吓得跌倒在路上。我哭了。舅母给我叫着魂。还把路边的土装进了我的兜兜里。

到了医院。我的母亲躺在一个冰冷的床板上。脸上盖着一张旧报纸。哥哥不知去了哪里?舅母掀开母亲脸上的报纸。低声说。你娃来看你来了。说着拉我过去站在母亲头前。我看着母亲就像睡着了一样。只是脸色蜡黄蜡黄的。我没有哭。直到舅妈在母亲头前点燃报纸痛哭过后。我依然没有流出一滴眼泪。我想。母亲还活着。只是睡着了。回到家里睡到半夜。一阵雷声惊醒。我才想起了我的母亲。看着炕角的那头。睡着的二姐。我问。娘真的死了?二姐说。娘死了。回不来了。看着空荡荡的炕角。我的泪水才溢出来。我的哭声被外边的雷声和雨声淹没了。

我把公元一九七六年的农历三月初九日写在了我的日记本上。也刻在了我的心里。我知道这一天。是我失去母爱的一天。我知道这一天是一个母亲走完她45岁人生之路的一天。那年我才9岁。我的母亲陪我过了9年的童年生活。记忆中的母亲仅仅是9岁前的影子。至今我努力地回忆着母亲的颜容。总是那么地模糊。我想从两个姐姐的容颜上找到母亲的影子。总觉得她俩长得都不像母亲。我想从兄弟甚至我的娘舅那里找到一些母亲的容颜。可毕竟都是破碎的。无法完整的显出母亲的样子来。

对于那个被父亲认为不吉利的梦。我也不得不和父亲有同样的认识了。做这个梦的前几天。我和二姐还有大姐。把我的母亲拉在架子车上。从下沟圈出发。每每遇到乡亲母亲都一个个打着招呼说。去转女孩家。过几天就回来。乡亲们都热情地应着。到了村头。母亲说。车子停一停。我要看看下沟圈。大姐说。过几天就回来。母亲说。还没走。就怎么想了呢?说着。她跳下了车子。爬上一个地埂。找到我家的自留地。看了看她种的园子。韭菜。蒜苗都没有发芽呢。便躲在一个埂子旮旯里解了手。回到架子车上。大姐前边拉着。我和二姐后边推着。到了下坡路。母亲让我坐在车帮上。她说。路远。别把我娃的腿跑疼了。二姐说。你就疼你娃。母亲说。你们大了。腿脚好。我娃三岁逃荒。走了好多路。腿都走伤了。加上胡家山的水。娃的腿落下了残疾。二姐说。知道了。知道了。母亲一路说了好多关于我的话题。有些我记着了。有些不曾记得了。这一路上。母亲唯独没有提起我的三弟。按理来说。三弟还小。不到一岁。母亲怎么忘了他呢?或许是三弟不停地吵闹。惹母亲烦了。她想清静清静。或许另有缘故。过了上沟圈。到了小塬。就是我梦见的那个骆驼巷。一下一上。很陡的坡度。到了上坡。母亲要求下来。让我们拉着空车。轻松一些。走了一段路。见母亲有些吃力。大姐劝她坐上车。我们一起撅着屁股把拉着母亲的架子车弄上了塬边。母亲说。你们两个回去吧。二姐说。再送一程。等过了东岭的土桥。大姐就可以拉动车了。母亲不再说啥了。过了土桥上到星火边的一个叫五郎沟的地方。那里是个十字路口。还有一个涝坝。三棵柳树。我们坐在阴凉下吃了一些馍馍。和母亲道别。大姐拉着母亲走了好远。母亲给二姐喊着。不要打我的成娃。哄着。他会帮你干活!二姐有些不耐烦。应着。知道了。知道了!

谁知这一去。就成了我们和母亲的诀别。母亲走了。或许真是我的那场恶梦带走的。毕竟母亲真的断了那条路。再也没有回来过。我知道父亲为什么如此生气。为了一个梦痛踹了我一脚。

母亲。你的叨叨不休。总要把一些苦难灌输给我。是不是想借我的笔下。把这些苦难记录下来。替你倒着苦水。你在另一个世界才能得以安生?

母亲。我的亲娘。你陪我走过了9个春秋。对于你的记忆只能停留在9岁前的模模糊糊当中。一个“六一”儿童节。为穿一件白色的衬衫。你借了邻居家的布票。扯了几尺白布连夜在油灯下缝着。细密的针脚。花去了你一夜的功夫。我醒了几回。你给我穿着比划了几回。我望着炕桌上的灯盏。还有你一次一次地在头皮上划着针尖的影子投在了墙上。我满是欢心地进入了梦乡。天亮了。汗衫做成了。只是两只口袋被你大针大线地缝上。你说。等我参加完表演回来。再给我细针缝上。其实。在我的心里。这是美中不足的事情。我怕口袋掉了。怕同学们笑话。走在队列里。不由自主地捂着。生怕这一点缺陷暴露无遗。越是在乎的事情。越是容易露陷。结果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我的口袋真的掉了。露着半片白布在前襟上摆动着。我感觉到多少双眼睛在关注着我的口袋。我的慌乱和无地自容致使喊错了口令。我校的队列成绩落到了最后。老师并没有责怪我的出错。但我把这一过错记恨在了口袋布上。也记恨在了娘的头上。回到家里。我立即脱了新衣。摔在娘的身边。你不解地问。咋回事?我说。都是你给我缝的衣裳!你看着掉了的口袋布片。连声说。都是我给我娃没有缝好。没有缝好是娘的错。你细针细线地缝了起来。口袋缝好了。可留在我心里的伤痕。你并没有缝上。直到娘走了。我的衣衫脏破不堪的时候。我捡起了那点伤痕。怎么看都算不上一点伤痕了。

不知道为什么?我一直有着心灵感应。感应着自己在45岁的时候。就去找你。找回失散了的记忆。不再让我苦苦地搜寻着9岁前的记忆。我觉得我的性格就是母亲的一个翻版。那我的寿命就和母亲一样样的。当我的大姐以结束45岁的寿命去寻找母亲的时候。我更加确信了心灵的感应。就在我45岁生日的当天大病一场。仿佛是母亲要领着我去寻找我9岁前的记忆去了。我在一段焦虑和不安的时间里。苦苦挣扎。最终。我没有按照心灵感应而去。我看到3岁的儿子。没有舍得放下他。我毅然地活着。想给他做一些该做的事情。我放下了可怕的心灵感应。面对着现实。抚养着我的一双儿女。或许他们根本不知道你是谁?你给我做了什么?我只知道你是我9岁前的回忆。你在我9岁前的叨叨不休全在苦水里泡着。

母亲。每当你的孙子问起你长的什么模样时。我只是含糊着。说着大概的轮廓。他问我。你会认识他吗?我说。她认识你。只要你喊她奶奶。她就知道你是谁。或许你真的知道你的一个个儿女在世上是怎么活下来的。还有他们的后代。你的孙子和孙女们。可惜你再也听不见他们喊你一声奶奶了。

母亲。你陪我暂短的9年。其实一直在我的梦里。

柳振师首稿于2015年11月15日。新疆阿克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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