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习惯于用时钟来测量时间的流速。在时钟那里。时间的流动是匀速向前的。一年三百六十五天。一天二十四小时。一小时六十分钟。如此而已。你既测不出某一天时间流动得更快。也测不出其速度减慢。也许。在宇宙的黑洞里。时间的速度会变慢。但是。我们是无法进入那个黑洞里的。因而也是无法感知变慢了的时间。
然而。不同年龄层次的人对时间速度的感知是不一样的。年龄让我们感到时间过得越来越快。
三十岁以前。总觉得人生有一大把的时间。也就不在乎时间过往的快慢。因而。总有年长者训导年轻人要珍惜时间。陶渊明说：“盛年不再来。一日难再晨。及时当勉励。岁月不待人。”颜真卿也有劝言：“黑发不知勤学早。白首方悔读书迟。”更有明代画家文嘉创作《昨日歌》、《今日歌》和《明日歌》。劝诫人们珍惜当下时光。留住今天。
人一旦过了四十岁就感觉时间真的如白驹过隙。就像是驶入跑道的、即将起飞的飞机。越来越快。迅猛加速。然后一飞冲天。
常常。我清早就坐进办公室里。计划这一天的事情。然后开始工作。还没等我缓过起来。一上午就过去了。匆匆跑到食堂里买一点快餐。边走边吃。吃完就抓紧时间稍稍午休一下。就继续工作。我总想在工作其间抽一点时间舒展一下身体。但直到下班时分我都没挤出哪怕是五分钟的闲暇。时光飞逝！这一天又快过去了。
不同的文化对时间的感知既存在共核。也存在差异。
人类文明的发展和科技的进步都在追求将人类从繁重的劳动中解脱出来。实际上也是为人类赢得了越来越多的闲暇时间。而闲暇时间对于许多人来说是无聊的。无聊地度过每一分每一秒都是无意义的。随着人们闲暇时间的增多。每一种文化都会创造一些游戏来驱逐人生之无聊之无意义。
人与动物不同。动物才是真正的“以食为天”。人不只满足于吃喝拉撒。如果只是“以食为天”。生命就很无聊。于是各文化都要创造某种游戏来为人生赋予意义。以超越生命之无聊、黑暗。西方人发明了扑克牌。中国人发明了围棋、麻将等等。游戏是消耗无聊时光的方式。
消耗无聊时间在中国文化的表达方式是“打发时间”。在中国人看来。无聊的时间是不受人欢迎的客人。要想办法打发掉。时间似乎是很缠人的不速之客。打发起来还不容易。需要发明一种玩法来打发。游戏是最具文化特色。
比如中国象棋。有一个坐镇中央的角色指挥兵马向前冲杀。很多时候。我们下象棋既打发走了无聊时间。又学习并实践了《孙子兵法》。四个无聊的人围成一桌打麻将。最能体现中国人的做人诡计和心态了。任何一方都是在尽力盯住上家卡住下家保住自家。
我常常开车在马路上行走。深切地感受到了中国的司机们在马路上“打麻将”。开着车。盯住前面行驶的车。找一切机会超越之。还要死死卡住后面的车。使出浑身伎俩不让其超越。我们经常看到某些人在车的尾部粘贴小标识。上面公然写着“走自己的路。霸着别人的道。”在当今的中国。司机的词典中似乎没有“让”字了。很多人开车狂奔时。不是在抢时间已完成更多的任务。而是赢得更多的无聊时光。赶着进行无意义的游戏。
用“消磨”来打发时间也是我们习惯的表达方式。这里。我们似乎把时间比作青石板。硬邦邦的。难以磨蚀掉。的确。在异常痛苦的时候。时间像磐石般坚硬。我们必须具备水滴石穿那样坚定的意志和恒心。将时间消磨掉。有时候。我们一些人以快乐的方式消磨时光。比如。通宵打麻将。有一次。我清晨遇见一同事匆匆地往回家的路上行走。打声招呼后。他告诉我打了一晚上的麻将。消磨时光。
我回过头来一看。只看见他穿的裤子屁股那一块皱巴巴的。毛突突的。而且颜色也要浅多了。我想这哪是消磨时间。明明是磨蚀了裤子和臀部。我可以想象那天晚上他坐的那把椅子一定很遭罪。也被消磨掉了。
在英语中。“打发时间”是“kill time”。好家伙。与时间有仇呀。要拿刀把他杀掉！当我第一次用这个短语时。我感到很别扭。似乎那一刻我与时间产生了不共戴天之仇。要举起刀剑来杀死它。也想尽千方百计消耗掉那些无聊的时光。
如今。当青春不再。戚戚然。我梦想着回到曾经被我无情杀掉的青葱岁月。可是再也回不去了。我突然明白了：My childhood and my youth were killed by time.（我的童年和青春被时间杀掉了。）现在。我越来越多地读着美国女诗人西尔维娅？普拉斯（Sylvia Plath。1932-1963）的诗《镜子》（Mirror）：
Now I am a lake. A woman bends over me,
Searching my reaches for what she really is.
Then she turns to those liars, the candles or the moon.
I see her back, and reflect it faithfully.
She rewards me with tears and an agitation of hands.
I am important to her. She comes and goes.
Each morning it is her face that replaces the darkness.
In me she has drowned a young girl, and in me an old woman
Rises toward her day after day, like a terrible fish.
现在我是一面湖。一个女人对我弯着腰。
在我身上寻找她的真实面貌。
然后转向说谎者、蜡烛或月亮。
我看着她的背。如实地反映它。
她回报我以泪水和激动的双手。
我对她很重要。她总是来来往往。
每天早晨取代黑暗的是她的脸庞。
在我里面她淹死了一个年轻的女孩。一个老太太
一天一天地向她游来。像一条可怕的鱼。
普拉斯的一生很短暂。只活了31岁。她生于1932年。童年时候。父亲长期患病。给她留下了一生都挥之不去的阴影。尽管在学生时代。她总是成绩优异。但她时常内心忧郁。生活在恐惧之中。担心着自己不是完美的。大学毕业后。她本打算去哈佛大学进修。但精神沮丧、内心恐慌、夜不能眠。1953年8月24日。她准备自杀。但被人抢救过来。1956年2月25日。她在一次舞会上邂逅了英国着名诗人特德？休斯（Ted Hughes）。并于同年6月结婚。结婚七年她发现丈夫有了外遇。于是便劳燕分飞。1963年2月11日。普拉斯自杀。结束了她年轻的生命。
普拉斯在去世之前应该还没来得及感受自己在变老。当然。她想在那个清澈如镜的湖面映照出自己更加年轻的模样。寻找青春的印记。但人过三十。稚嫩的童贞和青春的萌动都已淹死在湖里了。年龄像一条可怕的鱼向她游来。
是谁将我们推进湖里？当我们挥霍青春。无聊地kill time的时候。正是“时间”将我们推进了湖里。
当然。人不能总是在奋斗之中。一点也不享受闲暇时光。如果是那样。人生将会是怎样呢？让我们品读一下英国诗人威廉？戴维斯（1871-1940。William Henry Davies）的《闲暇》（Leisure）一诗：
What is this life if, full of care,
We have no time to stand and stare.
No time to stand beneath the boughs
And stare as long as sheep or cows.
No time to see, when woods we pass,
Where squirrels hide their nuts in grass.
No time to see, in broad daylight,
Streams full of stars, like skies at night.
No time to turn at Beauty's glance,
And watch her feet, how they can dance.
No time to wait till her mouth can
Enrich that smile her eyes began.
A poor life this is if, full of care,
We have no time to stand and stare.
如果人生充满了牵绊。没有时间
驻足凝望。那会是怎样？
没有时间站在树枝下
像牛羊一样长久凝望。
没有时间看一看走过的树林
松鼠却在树林下的草丛中将坚果埋藏。
在大白天。没有时间看看
溪流水星四溅。如夜晚的星空。
没有时间回望美女的眼神
观看她的双脚在如何舞动。
没有时间等待她开启朱唇
双眼中开始露出的笑容。
如果人生充满了牵绊。没有时间
驻足凝望。人生该是多么可怜！
如果我们的人生充满了牵绊。总是事务缠身。那样的人生该是多么的可怜！所以。我们应该给自己留一些闲暇时间。驻足凝望。发现身边的美。可以站在树枝下。像牛羊一样长久凝望；可以观看树林下的草丛里松鼠埋起来的坚果；可以观看水星四溅的溪流；可以回望从身边经过的美女。看一看她露出的笑容。闲暇时光。让身边的美愉悦心身。放松心情。享受快乐人生。
于是。无聊的时间就变得真正地有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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