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年前。一个叫孟庭苇的女生唱着：“冬季到台北来看雨。也许会遇见你。”如吴越琴音的歌声干净清纯却坚定执着。
这个冬天。上海已经好久没有下雨了。寒冷而阴沉。像是容嬷嬷的脸。
此岸。昔日听歌的少年回身遥望。以为仅仅隔着一场下了二十秒的大雨。轻而易举我便能回到冬季的台北。却发现竟然看错了时钟。二十年的雨水早已泛滥成海。两岸柳荫不见。马上诗人无踪。牧童笛音渺渺。无舟。我凭何而渡？
五岁的时候。他们叫我孩子。
那时候和爷爷奶奶、大伯。还有另外几家邻居住在一个湖心小岛上。巨大的槐树和香樟在破旧的砖房上空偷偷的挽起了手。于是那个勉强叫房子的建筑便有了最优雅的屋顶。
八零年代初期。村里很多人家和我们一样。能造起砖房算是不错了。买不起水泥石灰。于是父亲和大伯那些壮劳力们活了泥巴涂在墙外。能挡风却不能遮雨。大雨一来。房子便千疮百孔四处透风。
在家里人的咬牙切齿中。也唯有我趴在窗口。兴奋的看着窗外的大雨。还探出脑袋伸出舌头去尝尝雨的味道。
若是遇到春天。雨过天晴。偶尔会有彩虹。推开家门。几步之隔便是一片灿烂的油菜花地。远处还有几亩南瓜。成群的蜜蜂采蜜归来。被雨水冲刷后房子砖头之间的缝隙就成了它们藏身的乐土。嗡嗡嗡。从一个墙缝飞到另一个。找一个与自己体型相当的舒适的洞。一头钻进去。也不知道在里面干些啥。
而我和几个小伙伴则会左手持一个透明玻璃瓶。右手找一根细草根。看准蜜蜂钻进去的砖缝将瓶口罩住。仅留下一条细缝将草根伸进去。蜜蜂受到惊扰拼命往外逃窜。便一头飞进了玻璃瓶。并成了后面几天我们最有趣的观赏品。
这是雨带来的礼物和快乐。
说是湖心小岛。其实三面环水。形状就像雅典娜权杖上月牙中心点缀的那颗宝石一样。湖水清澈见底。在夏天是小伙伴们游泳嬉戏的好场所。妈妈经常在湖边淘米的时候下水摸上几把螺丝。就能成为饭桌上丰盛的湖鲜。
父亲说我们这里唯一不好的地方。就是地势太低。每每到了雨季。湖水漫上来。大雨浇下来。内忧外患。家里一片汪洋泽国。
到后来上了小学。走到学校要半个小时。而母亲送我到学校一次认识路后。就开始让我自己上学了。那个年代的孩子。独立的还真是早啊。
切身见识到雨并没有那么唯美。是在放学的路上遇上大雨。狂风暴雨中一手架着妹妹。一手撑着伞。穿着笨拙巨大的胶鞋在泥泞的路上高一脚低一脚向前走。已经看不清方向。只知道沿着这条路就能走到家。而家里。有温暖的灯光和热腾腾的饭菜等着我们。
这样的场景很多。最悲惨的一次是遇到台风。伞不但被吹得反过来了。我们那里俗称“拔喇叭”。而我的一只胶鞋走丢在深深的泥浆里。光着脚往前走。妹妹早在身边哭的声嘶力竭了。那时候对父母心生怨恨。你们在干什么？我们就真的那么不重要吗？
那条路。觉得永远走不到尽头似的；那次。觉得我和妹妹再也看不到明天的太阳了；那时候。觉得全世界只剩下我和妹妹相依为命；那条路。至今仍会在梦魇里一次次出现。
后来经济条件好转了。湖心岛上的住户们都搬到了附近一个大村庄里。再后来。遇到上海修建外环路房子拆迁。住进了干净整洁的新村。
可爱的童年。我和妹妹竟然就平安无事的长大了。
而湖心岛。像是被遗忘了的一段不堪回首的恋情。无人想起。也无人愿意想起。
只在某天吃饭的时候。我问爸爸当年某些具体的场景。比如到底是我还是堂兄在屋后竹园反扣的石桶下发现的那个惊艳的圆柱形竹笋球。比如我跟着父亲用钢索费了九牛二虎之力从湖里捞出来的那棵大树最后是做了新房子的大梁还是卖掉换了红烧肉。比如我跟着大舅去开挖淀浦河是不是是我第一次吃上真正的包子。
父母在。虽记忆如沙。很多童年的故事也会有比较靠谱的答案。
父母在。安敢远行？
这个夜晚。妈妈正睡在病房里。而我坐在她的床边回忆童年的雨。心中。毫无埋怨。唯雨若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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