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夭折的第二天。母亲给我讲起了她当年的遭遇。这些遭遇或多或少和我有一点关系。
我两岁时。弟弟出世。
我三岁多一点时。弟弟不幸夭折。
母亲说。我们母子的境遇如此雷同。我的曾经又复制在你身上。知道吗？为了救你弟弟。我拼命努力过。但还是没能救过来。我伤心。我痛苦。也恨过。老天为什么这样捉弄我。更是自责过。为什么不早点去找幺爸。不过。几十年过去了。我已经完全忘记我曾失去过一个孩子。现在。不幸又降临在你身上。我才又想起。我知道。你难过。会伤心。更会自责。妈妈不想说别的。希望你不要再去想别的。只想你尽快从痛苦里走出来。忘掉他。重新开始。因为。你失去一个孩子。还拥有一个女儿。就像我。失去一个。还拥有你这个儿子。
弟弟在我脑海里没有一丁点记忆。弟弟患病时。母亲怕传染给我。将我送到外婆家。当我在外婆家无忧无虑的度过一段天真的童年再回到家时。已是弟弟不在半年后的事了。只是依稀记得。母亲或父亲带我出门。有人问。你们家的小儿子怎么不带着呢？母亲或父亲只是轻轻说道。走了。旁人就不再说话了。大人们都很默契的知道走了是什么意思。我呢。一懂不懂的照样调皮着。一点都没想到。我会永远失去了弟弟。有时偶尔问起母亲。弟弟走了怎么不回家呀？母亲笑而不答。
现在。我知道了。走了是什么意思。走了。就是一去不回。留下的。却是伤心和泪水。但我从小一直到现在从没看见母亲和父亲因为孩子夭折而伤心流泪。大概是心已悲过泪也干了吧。
母亲为了给弟弟治病。可谓倾尽全力。一个人抱着弟弟隔天就会上街抓药。她几乎跑遍了我们周边的地区。最远的地方就是抱着弟弟。硬是一步又一步走到德阳的略坪（略坪距绵竹三十二公里）。有时凌晨出门。深夜才回家。在当时。靠挣工分吃饭的年代。经历的艰辛可想而知。就这样。母亲也不觉得疲倦。到了弟弟病情恶化后期。母亲甚至有了将我送人抚养的念头。好专心致志给弟弟治病。
母亲有这个疯狂的念头我一点不觉得奇怪。我能理解到她当初的心情。我也有过为了孩子医药费想把才建好的房子卖了不顾一切凑钱的想法。
母亲找到多年不曾联系的幺爸（我的幺外公。当时在我们县公安局工作。他们家和县医院一墙之隔）。求他帮忙找个好大夫。给弟弟好好治疗。幺爸便找到医院院长。院长看了病历单。再看看弟弟。详细询问了母亲。摇摇头。无奈地说：回去吧。没法治疗了。太晚了。最多在一个星期了。母亲一听到这话。扑通一下给院长跪下。磕着头。哭着说。求求你。院长。再给想想办法吧。院长扶起母亲。对不起。我不是神仙。我也没办法。母亲又拉着幺爸说。幺爸。都是我不好。都怪我。这下我怎么办呀？幺爸铁青着脸。早干嘛呢？咋不来找我。现在找我。晚了呀。孩子。不要自责。都是天意。
果然。一个星期后。母亲失去了拼命治疗的小儿子。母亲说到这些。一脸的平静。又过了半年时间。我才从外婆家回到母亲身边。
孩子。不要责怪自己。我曾经也不止一次地责怪自己。而且是深深的自责。为什么不早点找到幺爸。那样的话。也许有救。之所以有把你送人抚养的念头。都是基于只想给弟弟治疗。后来。我想通了。我如果把所有精力大放在他身上。又该怎么面对你呢？孩子。不是你的。哪怕你紧紧拽在手里。他也会飞走的。是你的。哪怕你拿起棒子撵他。他都不会飞。这个道理你应该明白。母亲说道。再说。你已经尽力了。中国最好的医院咱们去过了。最好的教授咱们也请了。他还是要走。只能说他是不争气的家伙。无情无义。别多想了。
看见门前法国桐青树旁的那株蔷薇没有？母亲用手指着说。顺着母亲的手。我望过去。几何时。毫不引人注意的蔷薇正蓬勃的长着。望着蔷薇。再看看母亲。我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这是地震后我们的房子重建好不久我随意插了一桠在桐青树旁。没想到如今长得这么旺盛。母亲笑着说。有句话怎么讲来着？母亲问道。有心栽花花不成。无意插柳柳成荫。对。就这句。你看。蔷薇的生命力多顽强。只需把它插在土里就能生长。这也是生命。不出三个月。它就会灿烂绽放。而且到处都有蔷薇花香。最重要的是。蔷薇不会计较生长的地方。它属于一个给点阳光就会灿烂的生命。孩子命贵。咱养活不了他。随他去吧。他不是蔷薇。
几个月过去了。蔷薇花开了。怒放得招人喜欢。花香就在房前屋后飘荡。女儿摘下几朵。放在客厅。整间房子都充满浓浓的香味。
我明白了母亲为什么拿蔷薇说给我听。我也从失子的切肤之痛慢慢走出来。一颗被伤痛包裹得坚硬冰冷的心。却已经在这个时间段里来自母亲的话和蔷薇花香温馨着。或许。这香味蔷薇自身不察觉。只是由花传递给我。直至心里。我会一直怀揣温馨。不再伤痛。不去自责。且永远心存铭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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