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孤独的村庄之四----天上有个太香椎由宇 阳


更新日期:2018-09-18 13:45:12来源:网络点击:165235

正是七月光景。路边稻田的秧苗开始拔节。到处是一片片绿毯。不知名的虫鸣和蛙声从四面传来。一阵接着一阵。张老太的女儿推着独轮车。独自走在通向娘家的小路上。

现在十点不到。因为天气炎热。一般人家都在家中忙着。所以路上几乎看不到人。

车上是一个长扁。扁中躺着一个瘦骨鄰峋的老人。就是张老太。这一年她已102岁。

张老太的女儿这一年70岁。满头的银发下。是如田埂般苍桑的脸庞。她本来生得就不高。加上衰老。佝偻着腰。人几乎和手推车一样高。因为车子偏重。一面高一面低。她吃力地掌握着平衡。斗笠下。汗水不断地往下躺。躺在竹扁中的老娘几乎缩成一团。女儿用一把破旧的扇子给她遮住脸。就这样一颠一簸走在乡间的小道上。

张老太的女儿叫凤兰。凤兰今天起得特别早。老伴送孙子上学。儿子和媳妇外出做活。家时只剩下她和自己的老妈。她给老妈换衣服。给她洗了个澡。然后给母亲喂了一碗稀粥。自从母亲瘫痪在床。她一年来每天都重复着这样的工作。但今天。她一言不发。她不知道如何跟母亲说。

多年前。张老太还能动的时候。她的五个子女商量如何赡养母亲。当时年龄最小的凤兰自高奋勇担当起赡养母亲的责任。对兄弟姐妹没提任何要求。那时五十来岁。加上母亲也能劳动。家里家外忙得妥妥当当。凤兰的子女一个接一个长大。一个接一个长大结婚成家。风兰发现忽然自己也老了。自己也需要由别人照顾了。最后跟小儿子一起过。那时。凤兰母亲虽然九十多。但还能自理。

由于小儿子没什么技能。和媳妇种着几亩地。养着一大家子。其他几个弟兄又不给钱。他们开始怨恨起来。三个老瓜只能吃饭。却不能干活。一开始只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到后来怨气越来越大。摔东摔西。直到现在经常破口大骂。近来。经常发狠要把凤兰和老伴送给其他几个弟兄轮流养。自己尚且不知长短。老娘怎么办呢?

三个老瓜。现在成了累赘和负担。

凤兰想了一夜。决定还是把母亲送给几个哥哥。让大家轮流养。可当初是自己要领养母亲。现在送回去。怎么想都开不了口。他们如果不接受。那该怎么办?

母亲似乎明白了女儿的心思。她在竹扁里喊道:“凤兰哎。你不用管我了。我这么大周年了。死得了。你把我随便扔在哪个沟里。我不怨你”。

凤兰似乎没听见。还是一步一顿地走着。张老太就一直不停用像鸡一样的嗓子喊:“你不要管我了。你不要管我了”。

娘家的村庄已看见了。凤兰的脚步却越走越慢。她一直没想好怎么给自己的哥哥和姐姐说。他们也是七八十岁的人了。万一不要怎么办?她走了一路。也没找到答案。

快到村前了。她停了下来。蹲在母亲身边。为她擦了擦汗。把头发捋了捋。哭着说:“老娘。我实在对不起你。我只能把你送到这儿了。你不要怪我。我也是没办法呀”。

“让我早点死算了。我哪个都不怪。活着累赘人啊”。

凤兰大哭了一场。随后把竹扁解开。然后一步一步将竹扁拖向稻田中央。

“你赶快走吧。让我死在这儿吧”。张老太在扇子下面不断地催促。

不知过了多久。张老太感觉四周已没有了声息。凤兰的身影已消失在绿油油的小道上。除了虫鸣和偶尔的蛙声。张老太什么也听不见。她的身后已湿成一片。她拿开挡在脸上那把破扇。一轮火辣辣的太阳刺得她睁不开眼。闻着稻田里特有的青甜味。张老太感觉从未有过的舒心。一辈子都和稻子麦子打交道。她闻了一辈子。觉得好甜好香。静静地躺在稻田中。她感觉特好。就好像自己年轻结婚时的婚床。高高的稻子真像软软的床垫。现在做自己的停尸床也非常好。躺在这里静静地死去。可能是自己的福份。

大量的蚊虫和蚁蝇飞来。在她的身上和四边翩翩起舞。狠狠地吸她的血。她却感觉不到。她看着它们四处飞舞。竟然像是自己的孩子。多像啊。他们活蹦活跳。在自己身边。不停地喊:“妈妈。你看。我又逮一只蜻蜓”。

那一轮白晃晃的太阳怎么像炉膛一样啊。她想站起来跳进去。可怎么也站不起来。如果跳进去就融化掉多好啊。省得麻烦别人。自己的寿案咋就这么长呢。死不掉。害人呀。她感觉自己就跳进去了。但看到自己的孩子正到处乱跑。旁边是深沟和河塘。多危害。她扯着嗓子喊:“你们快回来。快回来”。

忽然来了一阵风。她感觉自己又跳了出来。孩子们还小。还没毕业。还没有成家。我得加把劲呀。再起早贪黑。再苦再累。只要一看到孩子们欢乐的笑脸。什么劳累都忘了。做母亲真好。如果有下辈子。她还愿意做母亲。她要看着他们长大。成家。结婚。哪怕累死了。她也没有一丝怨言。

她感到四周像火一样。空气像在燃烧。好像自己就躺在炉膛里。她甚至还在喊:快点烧吧。快点烧吧。人老了。还有什么用?像草像木棍。留着有什么用呢。

迷糊中。她忽然看到那阳光。不。是满天的礼花。真漂亮啊。那不是自己过100岁时吗。镇里乡里村里。来祝寿的人排成队。讨寿的人把屋子挤得水泄不通。大红的腊烛。祝寿声不绝于耳。礼花在天空不断的绽放。除了喜气。她什么没留下。老了。没用了。要这些东西有什么用呢。那些白光、礼花。都一点点开始散去。自己像坐在白光上。越飘越远……

“这不是张老太吗。她怎么躺在这儿呢。作孽呀。快去叫她儿子”。

这一喊。躁动了整个村子。人们集体涌向稻田。愤怒、痛斥、遣责的声音一阵高过一阵。

“肯定是凤兰做的好事”。

“这个伤天害理的女人”!

“快去追。抓住她。狠狠揍她一顿”。

很快。追的人回来:“没追到。估计早就跑回去了”。

张老太的三个儿子和大女儿让大家把把张老太抬回大儿子家。张老太已不醒人事。请医生来吊了一天水。终于缓过神来。

她只说了一句:“害人呀。怎么没死掉啊。要害多少人呀”。

从此。清醒一阵。迷糊一阵。一清醒就喊:“你们怎么还不回家吃饭啊。饭都凉了。不要贪玩了。快点回家”。

两个月后。张老太终于归天。102岁又两个月。

凤兰没敢回来祭灵。她在离娘家很远的路上。朝家中不断地磕头。

村上人说。她敢来。把她的腿敲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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