翅膀从来是属于天空的。这个充满宿命的命题被苏苏发挥到了极致。苏苏作为一只鸟。作为一只不会飞翔的鸟。某一天。竟然出现在七楼楼顶红色的瓦脊上。不得不令人感叹。苏苏黑色的毛发被风吹乱。看上去它像一个仗剑天涯、走南闯北的荡子。充满孤独的味道。西门吹雪。我的脑海里迅速呈现出这个名字。孤傲。冷血。遗世独立。我常在一些动物身上看到这种相似的孤独。带着一种大无畏的勇敢。它们清澈的眼神。真朴的举止。像孩子般无保留的信任。种种。都使你突生温情。并在短时间内承担起无法推托的使命。或许这是生命不自觉的流露。像水的清澈。花的娇嫩。我倒情愿相信。这是生物之间天生的垂怜和懂得。苏苏看到我。缩着的脑袋直楞起来。眼睛朝向我。莽撞而激动的神态里。有几分惊见的喜悦。它在瓦脊上趔趄地行走。风使它的平衡出现了问题。但它坚持着的姿态最终还是抵抗过了风的。后来。它展开翅膀。飞了下来。这是我第一次看到它飞的这么高。毫无经验的它。显然力气用得太大。竟冲到了露台以外的地方。好在我作为它的目标和怀抱。它能够及时回转方向。落回到露台20平米的院子里。惊了我一身的汗。
现在想来。这次飞翔之中包涵着太多的隐患和隐喻。它的无力感和莽撞感使它笨拙。但同时也暗示了它渴望飞行的事实。接下来的几天里。我们不断地锻炼着它的飞翔功能。如果鸟不能飞翔。它的生命将毫无意义。它逐渐地。不自觉地在吃食和玩耍中飞到桌子和椅子上。后来。它可以通过这些低处的物体。通过几级跳跃。完成从地面到我肩膀这段不高的飞翔里程。
再没有看到它上过屋顶。好象那天屋顶上所见的一切。不过我庸长日子里的一叶梦。但只回头。便可遗忘。但我们还是疏忽了一个事实。我们的住处——苏苏的住处。有七层之高。它不能向上飞翔。到达白云。它完全可以向下。抵达树木。当我们惊醒的时候。为时已晚。苏苏。作为一只生长着翅膀和天性中渴望飞翔的鸟。它总有一日是要用飞翔来证明生存的意义的。
黄昏。阴雨欲来。苏苏在露台上玩耍。走来走去。花盆里的石子被他啄起一大片。露出下面深色的土。而鱼缸里的鱼因为它的频繁侵扰。潜藏在水底。苏苏百无聊赖地趴在鱼缸边上。试图让鱼们跃起。或者发现蜗牛和菏泥。后来。它转过身体。将一跎粪拉到了鱼缸里。一时鱼们惊愕地游动不止。这些天来。我发现。苏苏对黑色的点状物体特别感兴趣。它可以精准地去啄住一只苍蝇。也可以把一条蚯蚓含在嘴里。它不自觉地将蚂蚱从喙尖顺利地溜送到口中。而不使它逃脱。它甚至喜欢黑色的小石子。砖缝里的尘灰。我手心里的痣。它小小的眼睛所认识的物体。都是自身带有的吧。如此。它才能在野外生存。不至于饥饿至死。
雨作为上天恩赐给这个季节最好的礼物降下来的时候。我的眼皮开始跳。一种不详的预感使我心跳加速。我喊。苏苏。并没有习惯里它沙哑而干脆的回应声。窗外。被山雨欲来时可怕的寂静笼罩。乌云使天色变深。我推门而出。露台小院里。植物和鱼缸在。坐惯的椅子和桌上的鸟盅在。只有苏苏。不见了。空荡荡的视线里。苏苏。这只陪伴我一个月的鸟。黑色的点状的痕迹。消匿不见。
我们开始在周围寻呼。四下里鸦雀无声。
后来。我们下楼。到楼前的树丛和草地里。焦急而绝望地呼唤它的名字。它像风一样。刮过去。就没了。
雨铺天盖地地来了。淹没了面前所有的建筑。它可能隐藏的草地树丛。甚至石缝。都在大雨中。被淹没。
亲戚打电话过来。我在雨中听到了他孩子出走的事。他跟苏苏。在此刻成为我们共同忧心的孩子。
那个刚刚十八岁的孩子。他频繁的出走令人灰心。每次见到他。高高大大的神情中含有几分羞涩。书卷和稚气令人可亲。他所有判逆和激愤的出走像一则故事般被他表面的良驯所遮蔽。更多的人相信着他的保证。但没人知道。他为什么一次次选择出走。来释放自己。我走出小区。在更宽广的地方。在没有苏苏的地界。试图找到出走的孩子。我们的口里。变成两个名字。雨里。绝望像海绵体。无限涨大。直到。我的泪流下来。成为大雨中的一部分。一定是有些什么东西。是我们所不了解的。一定是有些什么快乐。是我们所无法抵达的。黑夜因为雨而提前到达。尘世以另外的形态存在。雨使万物更绝望。而我们并不知道这些绝望中包含的全部意义。
寻找的过程无限拉长。范围也逐渐扩大。直接的担忧变成愿望里的好。苏苏。还有那个孩子。都是这个过程的缔造者。也是这个过程的终结者。他们停顿。或者继续飞。都将使人习惯。
夜里。雨一直在。空旷的大街在路灯的照射下满面泪迹。这个雨夜。一定有什么在暗自滋生着。而伴及而至的死亡和消失同时也威胁着这些新生的物事。渴望飞翔。是所有物种们永恒的理想。尽管抵达的过程中充满黑暗、陷阱、绝望和死亡。但依然不断生发并被反复付诸实施。母亲责备我说。它终归是只鸟。你如果怕它飞走。就该剪断它的翅膀。我沉默。我无法想象失去自由的鸟。就像无法想象把那个十八岁的少年人的梦想割断。让他提前厌倦了人生。
苏苏的归程充满艰辛。它尚不能飞翔到一定的高度回到它最初之地。而如果不死。它会继续飞翔。忘记所有过往。快乐而自由。而那个孩子。他如果延续他以往的路程。最终会回来。那时。他依旧是温顺而安良的。沉默。并怀着秘密长大。只有他知道。飞翔的过程。充满诱惑和挑战。它使他在瞬间懂得。长大。逐渐圆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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