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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日期:2018-09-11 12:12:41来源:网络点击:133908

因为与土地的关系亲密。父亲在土地上劳作了大半生。打磨着属于自己的日子。父亲就像夏天地里的一块土坷垃。被阳光触摸。雨水浸泡。沧桑的脸上收藏了无尽光阴的故事……

①竹筐

这是用细竹竿划开编成的那种筐子。椭圆形。两只一副。和两根粗木棍一起被铁丝牢牢箍住。那时候村上还没有人自己栽苹果树。队上唯一的果园被外姓人承包着。

父亲就开始那辆二八式凤凰牌自行车走南窜北地贩卖苹果。竹筐就派上用场了。和父亲一起披星戴月。闯荡四方。筐子盛满了后。上面要加上一个稍微小的长方形的筐子。这个小筐子上经常再放上一蛇皮袋苹果。父亲天不明就出发了。二三百斤的重量。父亲把它运到省西安的边家村康复路土门一带花一两天卖完。在一定意义上。我们的家就是父亲用竹筐卖苹果卖出来的。记得每次天擦黑。父亲风尘仆仆地从山后的泾河畔回到家。一趟来回一百多里路。又香又大的苹果被严严实实地装在筐子里。因为回来时候山路多。路上人少。必须装好。我们兄妹就猫一样老盯着筐子。一个个鸟雀儿一样跑到跟前嗅个不停。从来不敢当着父母的面打苹果的主意。父亲有时一声干咳。我们就吓得鸟散而去。妹妹最乖。从不擅自动筐子里的苹果。而哥哥时常偷取几个又大又红的。许多我都看见。但我从没在父亲那里告过状。因为后来。我也开始偶尔偷一两只苹果。悄悄放进自己的书包。父亲有时遇到好心人会送他一兜或好或坏的苹果。回来分给我们吃。那时的苹果事实上最好的最甜蜜的东西。由于家穷的缘故。那时。我馋得要命。村上能飞能跑的。地里能生能长的。我都敢吃。我都吃过。

可是。父亲的苹果筐子老吊着我的胃口。我的涎水时常流湿衣服。有时。父亲会开绿灯。一人一个大红苹果。那一定是有赚头和生意好的时候。或者我考试又拿回一个奖状的时候。苹果那时挺值钱。上世纪八十年代。一斤两块左右。父亲用它支撑起一个五口之家。

竹筐早已没有了。在我上大学的最后一年。用土胡基箍建的窑洞塌了。父亲当年贩苹果用的竹筐也被埋在土里了。家里唯一剩下的一个竹筐也不是父亲放苹果的竹筐。在粮仓里放着碗碟家什。父亲的竹筐。再也没有人提起。不被人发现或者重视。

父亲用双脚丈量着村庄与村庄坎坷路途的距离。总用自己瘦弱的肩膀扛起生活满满的筐子。许多年了。我依然记得父亲起早贪黑上下山。来回跑省城的日子。

父亲的命里。和土地始终是连在一起的。和那一只只筐子系在一起的。

②烟锅

父亲过了天命之年。好不容易逢着三十里外的赵镇有集。踏着自己当年卖苹果的的黑火棍。到天黑就弄回来一件自己得意的玩意儿——一把烟锅。

棕红色的烟杆儿。烟锅头是黄铜做的。可父亲很费烟锅嘴儿。动不动就弄坏了或者丢了。有几次丢在自家的果园里。也有许多次根本不知所向。害的母亲东西南北的找。

父亲也许老了。没有什么可以娱乐的。没有什么兴趣。能安慰他那颗沧桑的心。恐怕只有一支冒着袅袅青烟的烟锅了。儿女们不争气。于是他在一锅烟里寻思那么丁点安慰。点一些希望的光亮。母亲时常帮他在果园里找烟锅。

现在父亲用的烟锅我已经无法弄清是第多少个了。反正能抽就行了。“吧嗒吧嗒”地吮吸着。在清晨的阳光下很响亮。在夜晚的黑暗中很自在。父亲他时常把它放在那个很旧的木柜上。或者阳台。或者窗沿。或者炕门。或者灶台。或者树杈。或者房前屋后的一个你不容易找到的角落。丢了很多次。也不由得常惹母亲生气。

原先父亲的烟锅嘴儿一直是比较次的玉石做的。三四块钱。也不知什么时候。他竟倒腾成一个纯铜的了。据说。有半年多了。

我时常不回老家。父亲也不常在家。

父亲时常几个月抽那么一斤三五元的的旱烟丝儿。就这样。父亲不再是当年走南闯北的父亲了。烟锅成为他唯一的知心的朋友。

父亲的烟锅亮着。乡村的梦就活着。

父亲的烟锅亮着。回家的路就近了。

③山坡

父亲背着一轮明月。在山坡上勾勒出一段段艰辛岁月的苍茫轮廓。

父亲一人没事的时候就在山坡上行走。就穿过尘土飞扬的乡间小路。在他的果园里转悠。父亲看着山坡上开的正灿烂的花儿。从玉米一样黄的牙里挤出月亮一样的微笑。父亲不说什么。蹲在地边。用手拨弄着土块。触摸着墒情。时常也用剪刀修补着果树的伤口。也修补着自己的心。太阳挂在山坡西头的天空。父亲就挂在天空东头的山坡。从此。天和地。父亲和山坡成为无话不谈的知己。天地不语。父亲沉默着。山坡上刮过一阵西北风。把时间吹走。就只剩下父亲的苍苍白发。

父亲依旧在在夕阳中拖出长长的身影。切割山坡的晨昏。划出岁月的明暗。

父亲吆喝着年老疲惫的黄牛。在山坡上耕耘着自己的梦想和命运。后来。父亲栽了果树。在阳光明媚的三月就寻觅和盼望着幸福的果实。

父亲把目光停留在晨光围裹的树枝上。那种静谧的守望里。绽放为一朵朵粉兜兜的花。

是的。脚下的泥土那样松软。仿佛我童年时代父亲宽广的胸膛。父亲的山坡正是我童年的乐园之一。父亲的山坡是父亲的战场。父亲的泪水洒下去就长出金灿灿的麦子。父亲的?头挥下去就开出甜蜜蜜的日子。

④果园

花海里有黑色的浪尖。那是父亲的背影。仔细看时并不是父亲。是父亲果园里一棵老去的树。只剩下了树桩。

果园是父亲上世纪九十年代之后的战场。父亲的辛酸和荣耀全在它里面。父亲内心的梦想和风景皆孕育于果园。

父亲务了一辈子的农。庄稼活早已习以为常了。

对于果园。他却又着与众不同的情感。

一年又一年的修剪、打药、疏花、除草、打药、摘果。袋装库存后就等着苹果贩子来收购了。一天又一天的等待开花、结果、长大、上色、成熟。一天又一天的辛酸和企盼。一年又一年价格滑落到一二毛钱一斤。物价飞涨。父亲开始在半夜里“吧嗒吧嗒”不停地吸着旱烟叹息。或者沉吟。他也时常念叨着再栽些黑澳李或者红提葡萄……最终没有栽上。父亲就是半个病人了。深夜里。父亲常常爬起来抽着烟。偶尔在院子里来回转着。看着漫天碧星。思量着什么……肩周炎犯了。他无法入睡。两个月没有下一滴雨了。他无法入睡。再也不像十多年前那样有着风雷精神。半夜起来去看看果园。在村子里溜达几圈。心里牵扯着自留地里的西瓜辣子。以及心爱的苹果树。

果园常常蓄满泪水。泪水成河。果树一天天少了。父亲也老了许多。

这几年父母亲已经在挖了树的空地上种起庄稼和蔬菜。

我有时也去果园寻找我丢失的童年。我不明白为什么好好的果园子就这样不断萎缩一天天消失了。我的童年的一切就是这样无声的和我永别了。我试图发现一些藏在果园里的秘密。或者童年的蛛丝马迹。除了一杆高高在上的斜拉式高压电杆。一切不复存在了。到底村东有没有卧龙潭。有没有水。有没有传说中的乌龙和蛇仙。寻找归寻找。枉然归枉然。童年就在那一棵棵烂掉的树根的底部。在被挖掉燃烧后的火焰里。星光燃烧在黑夜里。月亮擦亮了思念。许多东西一旦失去就永远无法再找回。

果园把空旷的地方留下来让我徘徊不已。一次又一次。我沉默了多年的眼眶开始由于湿润而潸然泪下。我的心里也留下一片无法实在的虚空之处。

我想起果园。就想起果园里晨昏不分站着的父亲。守望春天的父亲。也想起被父亲搂在怀里睡着的懵懂岁月。月亮打磨着父亲的一头银霜。我把冰冷的手伸在父亲的身上。伸进果园深处的梦境。

⑤木锨

长方形的三合板做成的木锨头。杨木把儿。这是每年的五六月份麦子收割到场里后用来扬场用的。

一粒粒麦子活蹦乱跳着从一身金缕衣里钻出来。神气的很。那是父亲眼中最喜欢的热闹劲儿。麦黄色是父亲最钟爱的颜色。麦糠伴着秕谷、陈土、草籽一起飞扬。它们北被风卷远。和乡村的袅袅炊烟一起私奔村庄之外。父亲就找来已经备好的筛子和簸箕。收拾起来。双手箍住筛沿。向怀里努着。旋转着。麦子和父亲的欢乐一起跳动着。连同的父亲的汗珠一起歌唱在快乐的时光里。而麦子很多。当然要一次次用木锨反复的扬起来。瀑布一样把父亲裹住。天衣无缝。但没有一粒麦子打在父亲身上。小时候。我常在这个当儿跑去捣乱。麦子“噼里啪啦”就砸下来。父亲一停手。我就哈哈大笑着跑远。随后。“哗”地一声随风而起的麦子落在晚风的余韵里。麦香飘的很远。很远……锥形的麦堆越来越高。父亲的姿势越来越模糊。

土地经过一年的酝酿才长出这么扎势喜人的麦子。这时。麦子活脱脱一个个小精灵一样叩打着土地。

许多年了。我仍记得家里有一把古旧的木锨。

前几年。由于大雪。常用来清理积雪把儿坏掉了一大截。没法再扬场了。去年一次回家我看到他被丢在厢房黑暗的甬道里。

可是。很明显。我却发现木锨上刻满许多图案。我无法解释清这种神秘图案的意义。也许。是植物学家关心的事情了。可那图案和父亲手掌的图案多么相像啊!一样的脉络分明。一样的流水纹。我想那一定是父亲和木锨在许多年前的秘密或者友情的见证。

一把木锨。时常把我带到父亲的高大的身影前。

⑥锄头

父亲的日和夜。一头是古老的农业。一头是现代的锄头。我并非在此要说什么人类的文明史。

让父亲迷恋一生的庄稼地。起初是父亲生命的全部天地。在我很小的时候。我们村子一带还可以种秋。每年谷子玉米都要在奔进粮仓之前备受锄头的礼遇。它可以给庄稼们挠痒痒。松松骨头什么的。帮它们除去周围的杂草。让它们自由。让它们受活。长得更旺更喜人。我小时候眼睛不太好。总锄掉还没有长大的苗儿。然后父亲就是一顿数落。然后我就牛一样犟在那里半天不动弹了。这样惹父亲生过许多次气。可父亲是轻易不打骂我的。那时候父亲是世界上最疼我的人。

转眼二十年左右过去了。

那时。家里刚栽了苹果树。每当落一场雨不等天放晴一天后。母亲就动员全家五口人去锄草。那时我已经读初中。家里经济勉强维持。父亲似乎不再疼我了。我也从此一个人试图着独立。在家里的北厢房子独自睡了。父亲于是就开始疼起苹果树来。逢人就说果树怎么修剪怎么务劳。锄头怎好使唤……

父亲已年过不惑。时常劳心家里的一堆事情。听母亲说。我在外读书时。父亲病了好多次。因为树而几欲发疯。父亲用过的锄头扔在后院里。和一起生了锈的朋友?头锨们孤单地挂在小土屋的檐前。母亲时常一人去地里锄草了。父亲不是诗人。却把果园做了心灵的圣殿。我依稀记得小时候。父亲常在果树边给我读一些我并听不懂的文字。这自古埋皇上的厚土让父亲——一个修理地球的苦行僧。咋不能安然度过一生呢?我常常仰天长呼:为什么?上天?为什么?父亲?你的苦难与这土地息息相关。

父亲的锄头挂在月亮里。那是一弯新月。我想打开心扉。让那新月的玉辉洗涤我的心。

无人知道。父亲和那阅读过人世沧桑的月亮一样。不再是一个诗人。当我写诗发表的时候。我看到父亲脸上浮出平日少见的笑容。象那新月。象极那把古旧的锄头上久违的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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