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美国德州达拉斯亚洲艺术博物馆工作。一日，博物馆教育部门的人告诉我：有一批小学生要来参观，问我有没有兴趣去看看。我想，看看美国小学生是如何参加艺术博物馆的也挺好啊，于是就欣然前往。
七十多名小学生在几位老师的带领下，乘着校车来到博物馆。由于馆内空间有限，工作人员把他们分为25人一组，由三名讲解员分别带领参观不同的展厅。学生们的老师跟随着。
我跟随着一组，在一幅日本屏风画前停下，大家围坐在讲解员的周围。这是一幅日本江户时代（1603年-1967年）的大型屏风画，画面表现的是日本镰仓幕府（1185年—1333年）的建立者源赖朝将军（1147年-1199年）指挥的一场战事：源平会战。源赖朝正是通过这场会战，打败了贵族阶层的实权派平清盛（1118年-1181年），控制了整个日本。随后，日本进入了镰仓幕府时代，标志着日本天皇从此成为傀儡，幕府成为实际的权力机构。
源平会战在日本可谓家喻户晓，但这场战争对于美国的小朋友来说显然是太深奥了。如果直接给他们讲这个故事，估计不会有几个人愿意听，听完了也不见得能记住。
为了使小朋友们对这幅日本艺术品留下深刻印象，并启发他们的思考，讲解员没有马上讲解作品，而是让大家踊跃举手发言，讲讲自己看到了什么？
于是，孩子们七嘴八舌地说起来了。有的说“我看到了几个人在打仗”；有的说“有的人在逃跑”；有的说“好像有一个人是指挥官，他坐在那里指挥”；有的说“我看到了画中画了许多人，每个人都很小，像是从天上在看他们”；有的说“有的人骑马，有的人没有骑马，他们的身份可能不一样”……
孩子们讲完后，讲解员问孩子们的第二个问题是：“看到这幅画，你们想到了什么？”。
孩子有的说“我想到了战争以及他们为什么互相打起来”；有的说“我在想他们为什么要选择这个地方打仗，这里有山有水”；有的说“我在想是谁画的这幅画”；有的说“我在想画家是为谁画的画，是谁出的钱”；有的说“我想知道这幅画是什么时候画的”；有的说“我想知道这幅画是在哪里画的”；有的说“我在想这幅画能值多少钱”。
我在一旁听着，很惊讶这些小家伙们提的问题，因为如果能准确地回答这些问题，不就可以写一篇非常好的用艺术史的方法讨论这幅画的学术论文了吗？这些问题看似简单，其实正好启发和提升了孩子们的艺术修养与审美能力。更重要的是，讲解员对孩子们观察与想象得到的答案，从不去批评有什么错的地方，或者一定要按照某种固定的答案去理解和解释那幅作品，因为艺术鉴赏本身具有很强的主观性。
这也是美国教育的一个特点，即对于许多问题，没有对或错的明确答案，老师最重要的职责是启发学生们的思维。例如：老师画了一弯月亮，问孩子们那是什么？如果有孩子回答是香蕉，老师不仅不会给他打零分，反而会是满分，虽然老师准备的答案是月亮。
接下来，讲解员把孩子分成几个小组，每组三四人，再发给每个孩子一张小纸片，让他们把画中最能吸引自己的东西画下来，然后轮着分别告诉自己的小组成员，自己画的是什么。
我见到小学生们有的画了一把日本刀，有的画了一匹马，有的画了一朵花，有的仅画了武士身上的一个小纹饰，等等。这种练习不仅锻炼了孩子们捕捉美的思维和能力，还让孩子们学会以团队合作的方式进行集体研究。
等到上述的事情做完，孩子们对这幅画的好奇心已十分高涨了，都很想知道这到底是一幅什么样的作品。这时，讲解员才给大家介绍这件作品。她讲的内容不多，就几句话，却赢得孩子们一片赞叹声，因为他们等待已久的答案终于出来了。这样的学习方法，印象能不深刻吗？！
孩子们参观博物馆的时间共40分钟，讲解员只讲解了两件作品。除了上述日本屏风画外，还用同样的方法讲解了一件古印度的建筑装饰。讲解完后，就让大家自由参观。
我想，讲解员如果在那40分钟里不用启发的方式，而是用灌输的方式一项一项地告诉孩子们那些艺术品都表达了什么，效果一定有天壤之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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