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文化 > 正文

跟着白驿外断桥边 谦慎读张充和:古调虽自爱 今人多不弹


更新日期:2018-05-26 14:39:47来源:网络点击:15835

充和早年是在古典教育的熏陶之下成长起来的,她在不知不觉中直接体现了中国艺术“以通驭专”的独特精神。这便是庄子所谓“道通为一”或孔子所谓“吾道一以贯之”。充和与中国古典艺术精神早已融化为一体。

——余英时 《张充和诗书画选》序

“合肥四姐妹”、“九如巷闺秀”、“民国最后的才女”、“沈从文的小姨子”、“周有光的妻妹”、“汉学家傅汉思之妻”……这类世人最爱用来标识充和先生的词语,白谦慎一个都不愿意用:“她自己就是她自己。”

6月,赶在张充和先生往生一周年的日子,白谦慎编《张充和诗文集》由三联出版社出版。

61岁的白谦慎人如其名。37度的高温天里自杭州专程北来,26日下午北京三联书店的新书发布会上,他的演讲题目本分持守——“我读《张充和诗文集》”。

他是改革开放后将张充和书法重新介绍回国内的第一人,最早一篇文章写于1991年,2001年他编的《张充和小楷》,是国内第一本张充和的书法集;2004年充和先生旅美60年后第一次回国于北京开办的书画展,也是他一手促成、策展操办;2010年又编了《张充和诗书画选》。

“充和先生本是无意于以著作传世的,她曾经说过:‘我写字、画画、唱昆曲、做诗、养花种草,都是玩玩,从来不想拿出来展览给人家看。’编辑这本书,是对先生的纪念,也是与有心人一道怀念。”去年6月18日充和先生在美仙逝,国内这边祭词忆文如千帆竞海,白谦慎一篇文章也没有写。他有他自己的方式,他记得每一件充和先生托付、同意他去做的事。

1989年,他与充和先生在美国因小楷和印章结缘。那年充和先生76岁,白谦慎34岁(已习字超过20年),就要修完罗格斯大学比较政治博士课程。次年他获举荐进入耶鲁攻读艺术史,师从国际著名艺术史学者班宗华教授,1996年获耶鲁大学中国艺术史博士学位。1997年起他任教于波士顿大学艺术史系,2004年获终身教席。2015年7月后任浙江大学文化遗产研究院教授。

“直到2006年我的著作《傅山的世界:十七世纪中国书法的嬗变》获得好评,小有成绩了,我才敢告诉外界当年是充和先生推荐我进入这个领域的。”长达26年书友往还的情谊之外,充和先生于他人生转折之际的“再造之恩”,亦让白谦慎无论治学为人,经年慎戒不怠。

“我作为一个晚辈,从不主动问她的过去”;

“我都选用她2005年以前的照片”;

……

27日上午一个半小时在韬奋图书馆,听白谦慎说张充和,上述这样的话听得我有找对了人的感觉。

想家的古诗词

充和先生的书法有目共睹。她的文字怎么样?见过还真是不多。

印象中好像就那短短四句《沈从文诔文》——“不折不从,亦慈亦让。星斗其文,赤子其人。”充和先生写于1988年。当然了,这一篇实在是,字字珠玑。

此番《张充和诗文集》共收录她亲作诗词191首(另外还有友人唱和诗词34首)、散文66篇,是迄今为止最具规模的张充和文学作品集。从她10岁的填词习作,到93岁的忆旧短文,时间跨度长达80余年。

26日下午演讲时,白谦慎专门提了《小园即事十首》。

“张充和的过去我了解得并不是很深。对我一个晚辈来讲,我不太打听她的过去,也很少问。我不太喜欢问别人的过去,虽然我跟她很熟。她偶尔讲起,我就听,她不讲起,我很少主动地问。后来在整理她的信的时候,看到她童年起的好朋友张天臞说‘你很有名’。上世纪三四十年代张充和先生在文坛已经颇有名声,也和当世中国一些重要的文化人物有密切的交往,他们对她也都很赞许。但是1949年出国之后她就完全进入另外一种生活,平淡度日,随遇而安。

《小园即事》就是反映她在美国的日常生活:‘当年选胜到天涯,今日随缘遣岁华。雅俗但求生意足,邻翁来赏隔篱瓜’;还有一首,‘窥户饥禽未有家,不难相与忆中华。一冬雨雪三秋叶,可有春泥再种花。’窗外有小鸟来,飞来飞去,可以看到她始终在那里想家。”

一本《张充和诗文集》编下来,白谦慎注意到充和先生与朋友间唱和往还的,都是古诗词。“其实她有很多写新诗的朋友,卞之琳不用说了,她跟我讲过她跟何其芳、王统照也认识。她对新诗也不反感,但是她讲了一个故事,在她的文章里面,她写诗跟她的少年生活有关系,而古诗都是写乡村生活、写花、植物。她喜欢自然。”

充和先生最早的少作之一——《别》,写祖母去世后她要被送回苏州那日,最后一次与她生活了16年的大宅作别,“短短一千字,讲了十几种植物——葡萄、椿树、槐树、冬青、杏桃、石榴、樱桃、花红、苹果、玫瑰、桂花、菊花、梧桐、天竹、碧桃、绿梅、芭蕉。这是她生活的一部分,她非常熟悉。而且看得到她特别喜欢画花卉。她也收藏了一个很好的花卉的卷子,后来捐给了耶鲁大学美术馆。”小时候充和先生喜欢爬树,这是白谦慎很爱提起的事。

“也许近乎原始人的行为吧,我爱整个,爱简单,不欢喜复杂与零碎。文明东西愈增加,自然的东西愈缺少。”这是充和先生《零整》一文中写到的话。

“她从小背四书五经,背古诗词,好些到她晚年都能背。文字功底非常好,白话文写得很流畅,改动非常少。但对诗词就字斟句酌,推敲往复,精心构制。”2011年的一天,充和先生还曾突然打电话来:“小白,文的部分不要了,就保持诗词的部分。我自己抄,我要抄一本我的诗词出版。”可惜那时她已经97岁高龄,精力难济。白谦慎提及非常感慨:“相比之下,她真是一个对古典文化更加热爱的前辈。”

“荷珠”般亮晶晶的灵魂

66篇散文中,有55篇充和先生作于1936年到1937年,她在中央日报编文艺副刊期间。白谦慎觉得它们对于了解充和先生的思想尤为重要:“1936年她23岁,到城市生活不过5年。她主要的生活经历还都是老家的,所以这部分文章很多都是讲她的老家生活,写她的祖母、小时候的习俗,写友人、家里的佣人,思想感情流露的也比较充分。”

与三个姐姐在苏州长大不同,充和先生在她只有11个月大时便被过继给二房的奶奶。“祖母本姓李,讳识修,为合肥李蕴章第四女,淡薄宁静,耽诗书,谙佛典,乐善好施,而不求名。民国十九年逝世,享年七十。”

养祖母对小充和爱溺有加,自任启蒙老师,言传身教大家闺秀风范,并花重金延请吴昌硕的高足、考古学家朱谟钦为塾师,悉心栽培她。另请举人左先生专教她吟诗填词。充和先生天资聪颖,悟性高,4岁会背诗,6岁识字,如是10年,熟读《史记》《汉书》《左传》等典籍。她到晚年都感念两位恩师为她奠定的国学功底。

“她很早就表现出对历史、对过去、对古典文化的偏爱”。白谦慎举例她在《凋落》一文中写道:“我爱最新的各种小玩具,可是更爱古老一点的,新的只能叫人有一个新奇,或者仅仅就只有一个新奇而已。”“我时常找朋友,向线装书中,向荒废的池阁,向断碣残碑中去找朋友,他们会比这个世界中的朋友叫我懂得更多的东西。在夕阳荒草的丛中,我读着那残缺的碑文,仅仅只有几个字,我读来读去,比读一首最美的诗词还感动。”

“祖母为她提供的是全然接触古典、充满爱与珍视、非常有安全感的一个环境,奠定了贯穿她一生很重要的基调,我叫它‘明朗’。这是我读她诗文集的一点看法。”白谦慎注意到充和先生诗文中用得最多的一个意象是“荷珠”,她再三描摹过荷珠如何映着彩霞、映着月光,并说:“我若有家,愿家里有一些阳光;我若有国,愿国里有一些阳光;我若有我自己,我愿我有,至少要有个亮晶晶的灵魂,以我这透明的灵来接受阳光。”

“这‘亮晶晶的灵魂’从她童年时代就有了,反映在她的散文当中,一直延续到她老年。”在白谦慎看来,充和先生人生另一个重要的幸运是,“她嫁了一个真正特别仰慕中国古典文化的德国人。傅汉思本人并不是研究中国古典文化的,他是因为喜欢、娶了这位中国女性之后,才从一个已经很有成就的西方文学学者,毅然转向中国古典文学,从零开始。所以在家里,她喜欢的这一套,是备受家人欣赏的。她交往的人、那个圈子也始终是古典的。加上1949年他们离开中国到美国生活,这都使她能够完整地、没有受到影响地继续活在这些里面。”

白谦慎亲眼所见的76岁之后的张充和,“她整个就是一个古典,最爱穿旗袍。虽然她也穿现代的东西,她也会用冰箱、开汽车,她也煮饭、买东西、到银行存款取款,但她的精神世界是古典的。她有我们日常生活的那一面,但更有能体现我们中国文人菁华文化部分的一面。现在她们家是个热点,应该这样讲,别人编书有别人编书的想法、方法、出版的形式,那是别人的事情。但是以我跟她的接触和对她的了解,我努力想呈现出我对她的理解,那就是高雅。”

中国文人文化的遗响

相差42岁年龄,对于白谦慎如何与充和先生相处,实在好奇不能不问。

白谦慎1955年生在天津,7岁到上海。他学习书法是在上海开始的。中学毕业后,他上了中专——上海财贸学校的金融班。学校里有写字的风气,语文老师王弘之对他的影响格外大。

“那个时候上海银行系统有才华的人很多,因为它是过去一个门槛很高、待遇非常好的地方。老先生们他们字都写得好,文化修养也好,外语也还好。你都不能想象,我的老师好几个是中西皆通的。在上海是这样子。”

很多年之后他才知道王弘之老师是孙中山的外孙。他还有另外三位书法老师也出自民国世家:章汝奭是大收藏家章保世的儿子,章保世同时又是段祺瑞政府的泉币司司长兼财政次长、申报主笔;金元章家里是中国银行杭州分行的行长,师母家也是大家族,有很大的橘子园;王弘之老师介绍他认识的萧铁老师家也是常熟望族。“跟那个年代读书人出来的家庭背景有关。因为喜欢书画,在过去就是一个旧阶级的文化。书画实际上就是一个跟旧式的菁英关系非常密切的艺术。”

白谦慎跟老先生们在沪上研习书法时,正值“文革”后期。在革命的年代却有机会接近传统文化,亦是一种命运。传统文化学习不受鼓励的年月,对于愿意写字的年轻人,长者总是格外关爱。他们中,萧铁和金元章先生都比充和先生年长。

“所以我从十几岁就是跟着老先生。我理解他们,能跟他们对话对得起来。老先生讲到民国那些事情,你会很自然地回应。比如充和先生讲到于右任先生怎么怎么,她一讲到沈尹默先生、乔大壮先生,这些人我们都知道,有话头可以谈。比如提潘伯鹰先生,我说‘潘先生字写得比较紧’,或者‘乔大壮先生这个字媚了一点’,这些东西我们都能做很概括性的一个点评。你这一点评,她马上就知道你懂。”1989年认识充和先生的时候,白谦慎学字已超过20年。

白谦慎自己写一手典雅的小楷,自言与充和先生的共同语言主要是书、画、印。“我书法研究得比较专门,但我音乐、诗词这方面修养都很欠缺。而充和先生她最看重的其实是书法和昆曲。我的老师现在还有一个健在,章汝奭先生,小楷写得非常好。书法、诗词,各方面都非常了不起。那个诗词题跋拿起就写,写出来就是精彩的短文。他们都有这个素质,中国过去的文人,文字训练都非常好。充和先生一样的。这个没办法,中国文人最强的就是文字。文人文人,‘文’本身就是这个东西。”

“这些老人都经过风霜战乱,看过国运起落。”近距离的点滴相处中,白谦慎切身感受到这些前辈的气度非凡和处变不惊。“老人们沿袭了中国古代菁英文化的传统:书画是最主要的艺术爱好。他们在艺术生活上其实和晚清是衔接起来的。这些前辈正逐渐凋零,他们是中国文人文化的遗响,价值无法替代。”


相关:

“硬汉”于震自导自演抗战新戏从《中国兄弟连》中的曲虎,到《南下南下》中的魏九斤,再到《五号特工组》中的马云飞,演员于震在影视剧中塑造了一个又一个经典的硬汉形象。不过,在新戏《不可能完成的任务》中,于震开始尝试亦正亦邪的戏路,试..

茅奖作家格非捧出最新长篇小说《望春风》6月28日,第九届茅盾文学奖得主格非捧出了最新长篇小说《望春风》。就在几个月前他还很紧张,常常拒绝媒体记者的采访,说自己正跟新长篇较劲。如今,他面容轻松,毫不掩饰自己的满足感,“我觉得我所有的作品中,..

上一篇: 箭丽国际打击乐艺术节启动 设五大板块
下一篇: 上海大众将全网开售进口车 网点达120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