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这事儿还得从表弟说起，这也是姑姑每次和我谈话的主要内容，更是她近年来的一块心病。
表弟是姑姑唯一的儿子，90年出生，今年33岁，未婚。这个年纪在城里不算太大，可是对于农村人来说也足够那些“村头情报局”的大婶们嚼舌根了，这让外表柔弱，内心要强的姑姑不免心生急火，嘴长燎泡。
话说回来，我这个表弟长得虽不是一表人才，倒也白白净净，中等个子，体格匀称，技校毕业后，在一家机械加工厂上班，收入还算稳定。就是性格有些内向，一见生人就脸红，如今眼看三十大几，见了姑娘还是面红耳赤，眼神不知向哪漂移。这样的性格放在过去可以形容为拘谨，腼腆，纯真……现如今这社会就成了懦弱、无能、没出息了，就像现在你夸别人“老实本分”，会被人理解为贬义一样。
正所谓“男人不坏，女人不爱”有时候看看周围，还真是应了这个歪理。早些年，家里人对他的婚事还不发愁，现在普遍晚婚晚育，大龄青年一抓一把，大家都习惯了。可是表弟一晃到了三十岁，还没有谈过对象，姑姑这下着急了，她好几天没合眼，把能想到的原因前前后后都想了一遍，最后一咬牙，拿出柜子里辛辛苦苦攒了半辈子的存折（这些钱本来是准备的彩礼以及办婚礼的费用），在城里全款买了一套两室两厅的房子。
本以为有了梧桐树，就能引来金凤凰，谁知大半年过去了，还没有一点好消息。表弟仍是按时上班，按时回家，作息比闹钟都准。姑姑彻底坐不住了，她决定不能再守株待兔，她开始走出家门，四处求人，全面撒网，重点培养。
这一招果然见效。
不久就有一个媒人上门了。为表诚意，姑姑给那人充了100元话费。媒人也是爽快，不几天就联系好一位适龄姑娘，约定在一家饭店见面。于是姑姑喜滋滋地陪着穿戴一新的表弟前去赴约。
■《欢乐颂》剧照
到了饭店后发现包间里早早坐了一桌的生人，中间是一位黑而胖的姑娘，衣服上满是油渍，说不上来是朴实还是邋遢。虽然第一眼有点失望，可是来都来了，先处处再说吧。那桌人一看娘俩来了，赶忙掏出手机，让给每人先扫50元话费。
见姑姑面露难色，领头的媒人把姑姑拉到一边几番耳语，说他也是人托人从中牵线搭桥才找来这么一位，况且那几个人手底下还有好几个女孩的信息，这次不成，马上另行安排。
姑姑付了信息费，那个姑娘才忸忸怩怩地和表弟去隔壁包间聊天。这一桌子的男男女女可不闲着，开始叫服务员点菜，嘴里还嘟囔着：是媒不是媒，先吃四五回。一群人正说笑取乐，坐等上菜时，那边的约会已经结束了。据说女方草草地留了微信就转身离开，留下了一大堆大快朵颐，油光满面的吃客和悻悻然的母子二人。
回去路上略略一一算，来了五个媒人，话费扫了250元，吃饭花了360元。等到晚上表弟发消息过去时发觉微信已经被对方拉黑了，姑姑气得跺脚，直呼上当。
02
俗话说，吃一堑长一智。可俗话又说不撞南墙不回头，人对于特别渴望的事情总是能做到一而再地原谅，再而三地幻想。
过了一段时间，上次的媒人又主动登门，还信誓旦旦地保证：这次不要信息费。只是有一点，这次介绍的是一个离婚的女子，没生养过。姑姑听了心有不甘，表弟是家里的独子，是娘的心尖尖，怎么能这样降低身价呢？可是架不住媒人巧舌如簧，再眼看着年关将至，想到过年时亲朋好友七嘴八舌热情关心的尴尬场面，就像一根酸枣刺，扎在姑姑的心头。她眉一皱，心一横答应了。
媒人说话算数，很快联系了一个二十七八岁的女子，约好在桥头一个熟人的商店见面。这个女子相貌秀丽，眉眼活泛，笑意盈盈。姑姑一见心头的阴云散去一半。
■《三十而已》剧照
姑姑和媒人在商店等着，让两个年轻人出去单独约会。这个女子也是个自来熟，让表弟陪她逛街，先是看中了件上衣，300多，老板一见两人这景况，忙不迭地把收款码拿到了表弟跟前，扫码付款，一时皆大欢喜。
两人又闲逛了一会儿，到了吃午饭的时间，女孩主动说她请客，可是一个大小伙怎么好意思，那顿饭自然又是表弟抢着买单了。双方聊得还算投机，表弟虽说花了些钱，倒也甘之如饴。到了下午，两人告别，那女子临走时说要给家里的父母买一些糕点和水果，满满当当又是一大包。这次表弟付款的动作迟疑了，女子自己掏出手机付了钱，气氛顿觉有些微妙。临走时，两人加了微信，那女子提出让表弟给他转300块钱，说她刚买东西把钱花完了，如果想继续交往，先给她些零花钱。这态度还真没把自己当外人，算盘打得十里外都能听到，结果可想而知。一直在等着的姑姑看到儿子这次出去这么久了还没回来，正暗自高兴，猛然一抬头就望见了他一脸黑线地站在面前。
经过这两件事，表弟说什么也不愿意去相亲了，还经常把自己关在房间里蒙头大睡，姑姑急得抓心挠肺，整宿失眠。母子连心，看到母亲这个样子，表弟不得已又打起精神，开始了第三次相亲之旅。
03
说来也怪，也许是缘分到了吧，这次的事情进展格外顺利。女方比他年长两岁，离异有子，净身出户。性格温柔，善解人意。两人见了几面之后话语投机，频频联系，一向沉默寡言的表弟变得开朗了许多，整个人看着也精神了，姑姑紧皱的眉头也逐渐舒展开来。
就在一家人觉得云开雾散阳光朗照时，波折渐起。先是表弟无意间发现女方的身份证上的日期比自己足足大了六岁，在吵了一架之后他最终选择妥协，毕竟是奔着谈婚论嫁去的，心里舍不下这段缘分；接着女方要求在房产证上写自己的名字，这次是姑姑这一关过不了。她不舍得自己半生心血就这样拱手让人，在内心反反复复斗争了无数个回合后，她硬是说服了自己。
可是这人哪，一旦选择退让，别人就会在你的底线来回试探。女方紧着着炸出第三波，要求写一份婚前协议。其中要求男方必须承诺如果女方因为年龄原因不能生育，男方不得有任何意见。另外两人结婚后不论什么原因都不得离婚，否则提出离婚的一方负全责，放弃所有财产。这份协议彻底触怒了姑姑一家，这哪是要结婚，这完全是签订丧权辱家的不平等条约！至此，表弟的第三次牵手彻底宣告失败。
一次次由期待到失落，由希望到失望，一次次挑战一家人的耐心和自尊，一次次击碎他们对美好生活的憧憬和向往。婚恋的不顺，让原本就少言的表弟更加沉默，姑姑的失眠愈加严重，家里的气氛也越来越压抑。
■《今夜好时光》剧照
有段时间，姑姑甚至敏感到不能听村里人谈论谁家给娃娶媳妇了这个话题，一听到别人家结婚礼炮响起的声音就心烦意乱，辗转反侧。整个人浑浑噩噩，啥都不想干。只要一打起精神，她就四处找人拉媒牵线。还时不时在家里唉声叹气，怨自己命不好，没有含饴弄孙的福气。人也变得神神叨叨，后来不知听了谁的话去找了个顶神安顿屋子，为儿子求姻缘。用姑父的话说，就是把不拜的神都拜了，把能成的精都成了。
有空时，我也开导她：现在大龄未婚是一种社会现象，表弟的处境也不是个例，看看周边的村子哪条街上没几个光棍，没几户为婚事发愁的人。
据调查,2023年我国未婚人口约为2.3亿，占人口比例的20.75%，可我担心这些数字说出来她更焦虑了。一来二去，我那些能给她宽心的话都说完了，到最后说得自己都心虚起来，感觉声音都是飘的。
■《我选择了不结婚》剧照
没几天，姑姑又打电话过来，说是有人给表弟说了一位甘肃的女子。愿意的话就带上5000元和媒人去走一趟，先见个面，给女方的父母家人带些见面礼就行。听到姑姑的声音里有期待，有担忧，也有一丝茫然。我不知该怎么说，只能嘴里含糊道”：嗯嗯，信号不好，听不清，见面再说吧……”
其实见了面我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我只能双手合十在心头默念：愿上天早赐良缘,了结一位母亲的夙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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