牺牲整个家庭几年或者十几年的生活质量，把孩子的“起跑线”提前，这笔交易做不做？
现在的曲瑞（化名）已经有了答案，就在前几天，手中的选择权让她坐立不安了好一阵子。
北京市乃至全中国中小学名校资源排名第一的西城区，4月30日发布入学新政，传说中的“六年一学位”“多校划片”终于坐实——“自2020年7月31日后，西城区购房并取得房屋产权证书的家庭适龄子女申请入小学时，不再对应登记入学划片学校，全部以多校划片方式在学区或相邻学区内入学。”这就是家长们最近讨论最多的“7·31”节点。
消息是漫天飞的，不仅是北京的西城区，在各个学区房论坛中，你能找到对北京市海淀、东城和朝阳各区政策和学校“门儿清”的“某神”，已经“上岸”热心于讨论和帮忙的家长，还有徘徊中手足无措，各种求助、求指点的曲瑞们。
“现在我家周围都是‘渣小’，换房是肯定的，就是换到哪。”“牛校”谁不想，问题是，预算不到500万元，只能在海淀、西城区“牛校”旁边的“老破小”中挣扎。
“五一”假期以后，在学区房大浪的影响下，在“最后的机会”这种字眼的冲击下，她由“猫”转“虎”，一改此前的计划，准备朝“牛校”发力，但是一圈跑下来，她才知道，自己做不到。
在中介店里咨询的时候，有个客户刚去看房没多久就回来了，原来已经有人谈好定下，他们不得不半路折返。“中介小姑娘告诉我，有人目标很明确，就要上某一所小学，早已经把周边小区都看遍了，也确定了中意的户型，就等放房子出来，看都不用看，就要了。这些人里有不为住，就为上学的，也有真把大房子卖了窝在昏暗的小房子里的。”
那一刻，她认输了，“去他的‘牛校’！去他的学区房！”
以下是她的学区房口述：
“全世界都在逼你买学区房”
我在央企，老公在互联网公司，孩子今年4岁。
现在住的房子是结婚的时候买的，在北京的东四环附近，快90平方米的两居室。装修的时候，每个细节、每个角落、每件家具都是仔细设计好的，那时候觉得可能就要在这个家住一辈子，唯独没有考虑是不是学区。最近看很多人刚结婚就为孩子上学买房“占坑”，太佩服他们了，我们根本没这个意识。
直到孩子一岁，我们才开始聊上学的事，但也不是太认真，幼儿园嘛，离家近的、好一点的私立还是最佳选择。但小学肯定不能含糊，这周围根本没好学校，我家孩子虽然不能算是“牛娃”，但是因为从小是我们自己带大的，所以各种习惯比较好，各方面的学习也没落下，如果在我家附近的小学上学，孩子的未来基本就废了。
那时候已经攒了一些钱，准备合适的时候就换房。但当时北京房价涨得很厉害，想着没必要高位接盘，觉得等到孩子上幼儿园中班时再说也来得及。
父母们肯定懂，孩子长大只是一眨眼的事。其间偶尔会听同事和朋友提起看学区房，有的真是倾家荡产从城外冲进海淀区买了个小一居，就为上中关村一小，也有的是差不多就得了，在西城买的稍微新点的商品房，但学校就没那么响当当。
中关村一小学区的一套在售学区房。
孩子小的时候，我和老公的想法很一致，绝不为了什么所谓的“起跑线”，跑去窝在那种昏暗老旧的小房子。孩子的学习和成长是一个综合各方面因素的结果，那种环境下，孩子怎么可能心理健康开朗，身心是连着的，最后只能适得其反，新闻上那种极端案例也没少见，不都是血淋淋的教训嘛。
所以，我们想就在朝阳区找个差不多点的学区，没打算冲进北京市中小学教育资源最好的西城、东城、海淀区，说实话我俩都是211大学毕业，现在工作也还不错，以后只要不出大问题，在教育上再用点心，孩子不会差。
但人是会变的，那个人就是我。
我们单位的环境，容不得你在育儿这件事上“佛系”，一聊天就会聊到孩子，一聊到孩子就会聊到上学，一聊到上学就会给你各种信息和建议，中心就是“别把孩子耽误了”。
当父母的最听不得这种话，无论一开始多坚定，这种话听多了就很容易害怕，怕自己后悔，怕孩子因为自己错误的、缺乏远见的决定而断送了本来能更好的前程。
去年年底，我一个朋友买下了海淀区五一小学（原总后勤部干部子女学校）的学区房，就在去年4月份前后吧，她跟我说，所有的手续都办齐了。
她也住朝阳区，我们关系很好，好几次都说准备孩子上学把房子换到一起。但是去年她生了二胎，“两个孩子的话，买个海淀的学区也值了。”她这么跟我说。去年9月份之后的大概两个月，她几乎泡在家长群和中介之间，看了十几套房，才最终定下离他父母不远的小区，考虑将来上学接送也好有个照应。房子将近80平方米，在中央部委大院集中的海淀区五棵松地区。
她说，看房的时候，先去了五一小学，“真的挺好的”。
今年年初开始疫情，过户和迁户口就推迟了，前几天她微信给我发了张在派出所拿着户口本的图片，说“终于踏实了”。
这事对我刺激太大了，说不上是什么感觉，很微妙。再加上之前周围人的影响，我开始考虑是不是也要在海淀区买个学区房。
西城区的学区新政，推了我最后一把。
各大论坛里讨论的也多，咨询的也多，还有不少在近期成功“上岸”的，甚至有人在东城区稳上“史家实验小学，并直升北京二中分校北校区”，还要准备卖掉换德胜，赶在“7·31”之前。这种新闻在媒体上也多得是，会不会高位接盘当了“韭菜”，会不会上不了车后患无穷，到处飘荡着焦躁的气息。
“我们三天没说话，最后我赢了”
陷入深深焦虑的人，自己是知道的，但完全控制不了。
维持了很多年的淡定在很短的时间内消失了，“五一”假期那几天我一有空就趴在论坛上，看他们推荐的热门区域，看各种分析。你能想象40多万人同时关注一个账号吗，论坛里的家长好像什么都很精通，如果像我一样的“小白”提出问题求助，包括政策、区域、学校等等，会收到很多分析得头头是道的回复，而且绝大多数很有“营养”。
我太后悔了，怎么没早想这些事。
老公的强烈反对是我意料之中的事，他原本就不是“打鸡血”的人，当然我以前也不是。刚开始我们还很冷静地列举各自的理由，他甚至还开玩笑地说，你忘了孩子刚出生的时候你说，就希望他健康、无忧无虑地长大，除此别无所求，怎么现在变了？后来就严肃地谈一个好的家庭环境对孩子多重要，再往后就涉及到各种人生观和价值观。
最后，我们谈崩了，他说，“你疯了”。
大概三天吧，我们谁也没跟对方说话。说实话，我也知道自己变得太突然，但是谁也不能保证这不是迷途知返。
白天孩子在网上上英语课，看他跟外教交流得那么好，很多我不认识的词他都能理解，就想起我们同事跟我说的话，“别把孩子耽误了”。
我一直睡眠质量很好，雷打不动，但那两天一躺下就会脑补听来的各种碎片，比如“牛校”的老师都非常厉害，就连各种活动也会邀请各界名人，孩子的眼界和朋友圈都不一样……一晚上看好几次表，就是睡不着，基本上到凌晨三四点才迷糊一会儿。
我问了买五一小学学区房那个朋友，他们去年年底买的时候，每平方米还不到10万元，比前年价格低了10%，中介说贵的时候都能卖到12万元/平方米，等他们再去过户的时候，几个月的时间价格又涨上来了。我又是后悔，知道得太晚了，看的也太晚了，一套学区房几个月的时间就差出几十万元。
五一小学学区的一套在售学区房。
“起跑线”这个词，确实让人听了不舒服，而且“有毒”，我那时候可能就是“中毒”了。
不过我也有顾虑，照现在政策调整的方向，教育公平是趋势，学区房以后怎么样，真不好说，万一现在买了，高位站岗，成了“韭菜”，那就等于白奋斗了很多年；但是钱毕竟换不来时间，政策调整到位需要时间，而那时我的孩子最好的学习时光可能已经过去了。
有时候就是这样，如果是完全够不到的地方，不会想，不会烦恼，就怕这种两种选择两种都难，最尴尬也最痛苦。那时候我第一次羡慕生来就住在学区里的老北京人，命是真好。也是第一次，我觉得自己这个外来的“北京人”不是真的北京人。
就这样过去了两天，孩子都问我，“妈妈你怎么看起来不高兴啊。”第三天吧，老公端了杯水给我，说：“行了，先看看房子再说吧。”
我感觉就跟搬了一座山一样，当天晚上就睡了个好觉。我赢了，但赢得挺痛苦。
“30多平、1000多万的‘老破小’，我认输了”
第二天我就请假了，准备先去看一轮，有中意的再全家总动员。看论坛很多人推荐德胜门的学区，就直接杀去那边的一个中介店面。
中介见的人多了，一看我就是“小白”型的，就跟我大概说了一下这边的情况：西城大概有十几所直升校，宏庙小学、西单小学都可以直升北师大附中、北京八中的，意思就是80%的孩子都不需要考试，直接进入这些全国闻名的重点中学，买到就基本一步到位了，前提是赶在2020年7月31日之前，就是这次新政规定的时间点。
7月31日以前，只要在丰汇园社区买房、过完户、房产证拿到手、户口落下来，一定能上被家长们称为“宇宙中心小学”的宏庙小学，但是7月31日以后，如果这个房子之前有个孩子正在小学的学龄，就要接受6年一学位的限制。
“买的话，现在还来得及，房产过户、拿到房产证、落户只需要一天时间。”中介小姑娘说。
她问我，是不是必须要这种直升学校，还是只要在金融街这个片区就行。
很明显，这边的小区房子都比较旧，户型也不是很好，单价也高。我看了几套，大十几万到二十多万元一平方米不等。按照我现在的预算，咬碎了牙也只能买个三十多平方米的，还得把现在的房子先卖掉，7月31日之前，肯定是没戏。
而且，我朋友说过，买小房子，看起来能省笔钱，但实际上没办法住，只能在旁边租个大房子住，还不知道要租多少年，其间来回搬家折腾，得不偿失。
这个方案被否定。
我选择她给我的第二个方案，在德胜门、月坛附近，买一个小两居，这也是大多数人比较认可的路子。那边的学校虽然不是顶尖，但属于“无坑”，就是说没有特别不好的小学，各方面都比较均衡。
说实话，“7·31”以后，西城学区房的走势谁也说不清，不少之前稳上“牛校”的小区，“多校”后还有可能降价，因为有可能误入“渣小”。中介小姑娘跟我说，德胜门、月坛片区就不存在这种情况，所以无论是从宜居性还是保值方面，都好说。
说定以后，她带我去看了一套她认为还不错的房子，70平方米，900多万元。到了才发现，房子楼下是个大停车场，采光也不好，无论是外部环境还是房子里面，都跟我家现在住的房子落差太大了。我嘴上没说什么，但是中介的小姑娘应该能看出来，她跟我说，这已经算是非常不错的房子了，在学区房里。
宏庙小学学区，丰汇园小区。
宏庙小学学区，丰汇园小区的一套千万元学区房。
宏庙小学学区，丰汇园小区上述千万元学区房的室内。
紧接着我们去看了传说中的宏庙小学的学区房，这么一比，刚才那套的确算是非常不错。这才是正经的“老破小”，而且总价还贵出100多万元，面积只有一半多，30多平方米就要1000多万元。我没上去，跟她说，不好意思，算了吧，这我真住不下去。她笑了笑说，“所以我才问你，是不是必须要这种直升校的学区。”
“每个客户的需求都不一样。”她说，“从‘五一’到现在，我们店出了几套学区房，5月1日签了个客户，只看裕祥小学，5月3日签的那个客户，就看宏庙小学，其他哪儿都不看，就要在‘7·31’之前买，没有房源，就等着。前天我自己签了一个客户，就必须买直升校，买的雷锋小学的学区房，刚上的一套小一居，报价650万元，最后635万元成交的，不到40平方米。明知道价格可能会跌，但人家不在乎，也没打算住，就为了孩子能上重点小学。”
“如果您是这种目的性特别强，就想买指定学区房的客户，那我们就另说，但是如果您想自己住的舒服点，孩子上学也不错，那我就建议还是买咱们刚才看的那种类型的房子，户型当然是跟商品房没法比，但也确实已经可以住了，小区环境啊，各方面的。”中介小姑娘看我有些犹豫说道。
“牛校”学区房的价位肯定是偏高，直升校更是，其中以宏庙小学为最，已经超过了20万元/平方米。其他像西单小学、西什库小学、北京八中附小附近，均价基本在15万-17万元/平方米，有1990年以后的房，也有1980年代的，这段时间里，一居的成交量要明显大于两居和三居。
“不像有人说的那么夸张，一天一个价，但是，比3、4月份高峰时期，这几天每套房可能会差出几万块。好多人看一套房的情况确实是有，那种学区户口比较干净，‘满五唯一’的优质房源并不多，很正常，这种房子即便是其他时候，也很热门。”
走到另一栋挺旧的楼前，她指了一下，“上个月卖的一套，就在这个楼，公司房源系统内刚录上来我就发给一个客户，他已经提前把那栋楼的户型都看了，就等着房源放出来。结果那个客户第一时间报备，第二天就去跟房东谈，后来陆续又有七八个报备，但是那边人家已经签完了。”
我摇了摇头，比不了。
像我们这样的人，是不可能一掷数百万、上千万只为了孩子上学。能做到这点，要么有足够的财力，要么有足够的魄力豁出去未来几年的生活品质，这两样我都做不到。感谢过中介，我很抱歉地说不考虑了，朝阳或者望京那边也有不少还不错的学校，环境却是现代化的水平，就算我的孩子是天才，被我耽误了，我也认了，但这种几率简直太小了，我笑着对她说。她也笑了笑，说改主意了再找她。
宏庙小学门口。
回去的时候路过宏庙小学，门口“百年学校”“北师大附属实验中学直升校”的牌子确实太吸引人了，把1980年代的房子卖出22世纪的价格，都是因为它吧。
我突然想起一个朋友发的圈：“大部分人看了一大堆豪宅、洋房、别墅，最终还是会觉得西城的‘老破小’香。”
作者丨艾果 编辑丨王毕强
凤凰WEEKLY财经（ID：fhzkzk）原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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